第65章 嫁祸
聆玥一动,就感觉痛彻肺腑,剧烈咳嗽起来,然而对赵老倌的愧疚让她不管不顾地挣扎着站了起来。
披上衣服,拿剑,剑圣的眼中第一次出现森冷的凶光,“我……我错了,我对不起他,因为——”
仿佛烈火灼烤着心肺,聆玥的脸色更加苍白,顿了顿,忽然回头看着老板娘,悲哀地一笑,低声道:
“因为……的确是那个苏御使贪赃枉法,草菅了彩珠的人命案子……”
“啊?”老板娘也呆住了,浓妆的脸上有诧异的神色,喃喃摇头,“不,不可能的!苏御使不会是那种人,绝对不是那种人!”
“是真的……我亲眼看见,亲耳听见!”聆玥咬着牙,冷冷道,“他是个贪官污吏!”
“不!不是的……不许你诋毁苏御使!”
老板娘忽然间沉下了脸,美艳的脸上居然有震怒的神情,
“他是好官!如果不是苏御使为我作主,十年前这家客栈就被我舅舅仗势夺了去,我也被逼着上吊了!哪里还有今天,哪里还能在这里救你的命!”
聆玥愣了愣,忽然间呆住,说不出话来。
那个瞬间,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诋毁苏御使,他是多好的人啊……这个朝廷里,只有他是为民作主的好官了。”
看到对方语塞,老板娘越发忿忿,用涂着丹寇的手指抹着眼角,“这么多年来,他为国为民做了多少好事,平反了多少冤狱,为什么还要冤枉他、血口喷人?”
“……”聆玥捂着伤口,低下头去,不知道是悲哀还是喜悦,身子微微发抖。
听着老板娘不住口地为章台御使辩护,说出一桩桩他曾做过的事迹,她忽然间闭上眼睛,长长叹了口气。
“我去找赵老倌回来……”再也不说什么,她低低说了一声。
老板娘怔了一下,想起自己日前亲眼见到的冤狱,忽然间滔滔不绝的气势旧低了下去,只是喃喃:
“一定是弄错了,一定是赵老倌弄错了……他错怪了苏御使。”
聆玥苍白着脸,说不出一句话,只是勉力挣扎下地,打开门走出去。
外面的阳光射到她的脸上,带来寒冬即将过去的温暖预兆,然而就在这样的光线里,聆玥忽然间觉得天旋地转的恍惚,一头靠到了门边上,用力抓着门框不让身子瘫倒下去——
门一开,刚走到接上,就听到街头巷尾上哄传着一个惊天消息:
“苏御使遇刺了!今天上早朝的路上,被刺客刺杀了!”
“不过刺客当场被拿住了!大理寺一拷问,就什么都招了。”
“听说御使大人今天早上准备弹劾曹太师,所以太师府才派刺客下了杀手!”
“天呐,太师府真的心狠手辣!”
“但是御使大人遇刺后还是上朝去了,听说他递上了弹劾奏折,就倒在了丹阶下。”
“御使死了?——我们快去御使府看看吧……他可是个好官啊。”
“这世道,好人不长命哪。”
她踉跄走在街上,听到街边的百姓议论着传闻。
一片都是对于那个人生平的盛赞,她有些不信地抬头看去,看见每个百姓的脸上都是震惊和惋惜的神色,带着出自于内心的愤慨和悲痛。
议论着,就有许多人自发转过身,一起朝着御使府方向走去。
苏炔!苏炔!……那个瞬间,仿佛内心什么东西喀嚓一下碎裂了,发出清脆的断响。
她本来以为自己可以坚定地爱,坚定地恨,然而就在这个刹间,她心中几十年黑白分明的信仰,却轰然倒塌。
她已经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而对那个人,自己究竟该去爱,还是恨。
聆玥不管不顾,忽然间捂着脸在街上大哭起来。
所有从她身边经过的行人都诧异地看着她,然而每个人都行色匆匆,各自奔着各自的前路而去,没有为一个在街心失声痛哭的女子停留一下脚步,更没有人问她为何哭泣。
“阿玥。”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耳边有人低唤,“阿玥。”
她抬起头,看见的是疾风的眼睛。
她的大师兄低头看着她,眼睛里带着深深的悲悯和怜惜,将手轻轻按上她的肩头,平定她浑身的颤栗,然后拉起她冰冷的手:“快跟我来——他想见你,不快些就来不及了。”
“这便是曹训行误国害民的证据,微臣斗胆……斗胆请圣上过目。”
今天早朝,章台御使在入宫面圣途中遇刺,然而却暗自用手按着腹部的伤口,支持着照旧上朝。
一直到递上奏章,断断续续禀告完毕,才仿佛力气用尽,扑倒在帝座前。
朝堂上一片惊呼,列席同僚这时发现、他大红蟒服已经由内而外的浸透了鲜血。
看着血染丹阶的年轻御使,连一直对于朝政漠然的承光帝都牵动了脸上麻木已久的肌肉,接过呈上的奏折,俯下身来,认真审视御使拼了性命递上来的弹劾奏章。
看着看着,眼睛慢慢眯起,有冷光涌动。
“曹训行,你还有何话说!”承光帝冷笑起来,看着旁边脸色不定的太师,狠狠将染着血的奏折摔到位极人臣的曹太师面前。
曹太师惶恐地伏下身,捡起奏折看着,脸色也大变——
原来,前面几次“查无实据”的弹劾都是假的,苏炔这个家伙、居然查得那么彻底。
这时,殿上青王转过身,看了看外城墙头的角楼——
那里,果然如约升起了黄色的旗帜,代表着那人已经平安抵达帝都。
青王和白王相视一笑,眼里都有了狂喜的光芒。
“禀皇上,天大喜事——剑枫皇子已经于今早返回帝都!”
青王出列,用新的消息平息帝君此刻的怒火,却将太师一党再度推入了惶恐不安的深渊。
丹阶下,被太医和侍从急急扶起的章台御使,昏迷中仿佛听到了这个消息,嘴角陡然露出了一丝微弱的笑意。
这条路终于到了终点……也就到这里吧。他有时候不敢再去想接下来会如何。
扳倒了曹太师,自己所能控制和支配的力量会更大,但是,以后又如何呢?
所借用的各种力量越大,所受到的掣肘和牵制也越大。
越到后来、可能十件事里面就有七八件被牵制,那时候无论本心是否尚未泯灭,自己大概会沦落为十足十蛋官污吏吧?
所以,一切,请到此为止。他已然竭尽全力。
他被抬出了天极殿。抬出去的时候,外面天色已经透亮了。
——是一个晴天。刺目的阳光洒下来,笼罩住他,他在一片白光中失去了知觉。
出了这等大事,御使府内外一片混乱。
外面有成群的百姓跪在门前,口口声声要进去给御使大人磕头,求神保佑他平安,无论府里的人怎么劝说驱赶都不肯离去。
而府内,御使夫人在听说丈夫遇刺后几度昏厥,根本无法主持府里上下,幸亏青王及时带着大内御医赶到,主持内外局面。
“呵呵,苏炔果然是深孚民望啊,你看,外面那么多百姓跪着为他祈福。”青王从外面进到书房来,一边啧啧称赞,对旁边的刘侍郎道。
刘侍郎拈须微笑起来,得意:“他越得民心、那么曹太师激起的民愤越大——到时候只怕千刀万剐都不足以谢天下了。”
“是啊,居然敢派出刺客来刺杀这样清廉正直的御使。”青王抚手低笑,忽地询问,“那老儿,侍郎令刑部好生看着了罢?”
“王爷放心,那刺客原来天生是个哑巴呢。”刘侍郎也是笑得得意,顺着青王的语气,“老天这次要曹训行那个老狐狸垮台啊。”
哑巴?刘侍郎冷笑,“真会装。”
若不是青王用毒将老头毒哑,将所有的黑锅往他身上扔,恐怕要推倒太师,也并不会这么容易吧。
“唉,恶贯满盈,天理昭昭啊。”青王摇头叹息,然而眼里却是冷醒的,吩咐心腹属下寒刹,
“给我吩咐御医好生看着御使大人——他伤重胡涂了,可莫要乱说什么出去。”
那是个威武逼人的男子,只见他一身黑衣,更衬得身体笔直冷峻,一双手钩爪一般,虬劲有力,一言不发。
灯火中只见他一张冷毅的脸被火光一迫,更觉气势非凡。
这是这个大陆上屈指可数的剑客之一,青王在帝都演武场万里挑一选出的绝世高手。
整个云天,除了剑圣,无人可与其匹敌。
“是。”寒刹领命退了下去,然而半路又被叫住,青王沉吟着,眼里有冷光闪动:
“派个人去,给我好好把御使府管家封口——苏御使平生的清白,可不容人玷污分毫。凡是有人敢传播御使不是的,统统让他们住口。”
“是。”寒刹眼睛也不闪地领命,轻如灵猫地退了出去。
若是有半分不对,这个一等一的高手就会在瞬间了结苏炔。
“哎呀,苏御使真有福气,王爷是要给他立碑吧?”刘侍郎笑了起来,眼里有说不出的讽刺,想起自己刚被开脱出来的公子。
“本王不但要给御使立碑,还要给他建祠堂,等夫人生下遗腹子、本王就视同己出的收养……”
青王笑了笑,负手看着庭院,那里的一株老梅已经碉落了大半,只剩铁骨伶仃,
“苏御使为国为民,舍命除奸,他的后人本王应该好好体恤才是。”
“王爷英明!”听到那样的话,刘侍郎连忙称颂,同时喃喃,“苏御使当然清廉正直,一心为公——只是可惜了我昨晚送去的四瓮‘海鲜’哪……”
“侍郎这般小气。”青王忍不住笑,在书房里左右看看,翻开一堆奏章,发现了暗格,啪的一声弹开了。
里面整整齐齐地堆着银票,“素心说得没错,果然都放在这里——那小子也算是硬气,居然是一分也没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