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进门的时候，女佣叫了一声“小姐”。拐过熟悉的门廊，再走几步，就看到那个曾经风华正茂的商界大亨，如今佝偻着背坐在雕花的长桌前，慢腾腾地喝着早茶。

十年了，当初妈妈带着她执意离开的时候，她才十二岁。她永远不会忘记那个搽脂抹粉的年轻女人来家里闹，而他听之任之。他们的儿子如今也十岁了吧。呵呵，她苦笑。女儿终究没有传宗接代的儿子重要，不然怎么十年间他都不闻不问。

“爸。”秦晓的声音里没有多余的温情，一声爸叫的客客气气，就像在大街上问路，喊了人家一声“叔叔”一样。

秦远山手里描金的瓷杯到底还是打了晃。他猛地从桌前站起来，声音颤抖地叫她：“晓晓”，一如当年。

“你怎么？”秦远山又惊又喜，已经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他没料到女儿会回来，按她的性格，即便是他跪下求她，她也不会答应的。而现在，就在他最无助的时候，她回来了。

“我答应，给你儿子捐骨髓。不过我有个条件。”秦晓顿了顿，言语冷淡，嘴唇上鲜艳的口红让她看起来美艳残酷。“东河制药的股份我要百分之三十。”

秦远山望着眼前这个早已长大成人的女儿，觉得陌生无比。他沉思片刻，点头答应。只要可以救儿子，就算把自己的股份都拱手相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何况，给的不是别人，是自己的亲骨肉。

他问起她的母亲，她冷冰冰地说一年前去世了，车祸。话音刚落，他手里的瓷杯就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美琴她，怎么就。你怎么都没和爸爸说呢。”五十多岁的秦远山眼眶里盛满了泪水，女佣慌忙过来打扫碎片。秦晓咬着嘴唇，压抑着心里的怒火。

他有什么资格谈她呢？是他亲手扇了她耳光，她才走的。是他先背叛的妈妈。空荡荡的豪宅里寂静无声，直到古董一般的老钟敲响，他们两个人才从刚才悲伤凝重的气氛里走出来。

“什么时候去医院？”秦晓开口。言毕，轻啜一口刚刚端上桌的咖啡。

“待会我让司机送我们过去。做好配型，大概不久就能做手术了。你弟弟，就有救了。”秦远山点了一根烟，刚吸几口，就开始剧烈咳嗽。

“先生，您不能吸烟，太太叮嘱过。”女佣走过来劝他，他摆摆手，示意她走开。

秦晓不忍再看着他那副衰老虚弱的模样，她心里百味杂陈，但她明白，生活从来就没给人回头的余地。要想活下来，要想得到更好的生活，她必须不择手段，必须强大起来。妈妈已经不在了，那个宁肯做零工赚钱供她读书，也不愿意要前夫一分钱的女人已经永远地离开了。

而，这世界上，唯一让她甘愿放下一切去拥抱跟随的男人，也甩下一张银行卡，残忍地离开了。秦晓心里不再有悲伤，滴着血的伤口已经在愈合，结痂，最后会留下一道伤疤，成为她一路走来不断变得强大的最佳证明。

“先生，司机老王过来了，可以走了。”女佣夹杂方言的声音把秦晓从沉思中唤醒，她看了看手机，是早上八点半。身上还穿着那件弄脏了的礼裙，既然要去医院，这样的装扮，多少有些不合时宜吧。

她问秦远山有没有其他衣服让她换，秦远山只是淡淡的说，“待会顺路买吧。”她忘了，他有的是钱，买什么不是跟买白菜一样随意呢。

秦晓坐在那辆宾利慕尚里，恍惚间想起高考那年和妈妈挤着公交去考场，心里不禁一阵抽痛。她低头看着脖颈上妈妈留给她的吊坠，想着刚刚在秦远山的豪宅里，女佣那句“太太叮嘱过。”心里陡生恨意。

总有一天，属于我的，我都会要回来。她恨恨地想着，拥紧了怀里的那个小包。包是林亦哲送的，在她拿下江森集团那笔单子的时候，他带她去百货公司，她挑了那款LV Epi Marly 系列的手袋。黑色的，她喜欢的颜色。

“我们尽快办理好股份转让的手续吧，我最近需要一笔钱。给你儿子做骨髓移植之前，我要拿到股份和钱。”秦晓缓缓开口，秦远山眉头微蹙，但还是点了头。

“我会尽快的，只是，不要耽误小阳的治疗就好。至于钱，我让秘书给你先转300万。”他察觉到女儿的冷漠，不愿意再多说。

不久路过一家百货商店，秦晓下车买了一件新裙子换好。

很快就到了医院，一进那间豪华病房，秦晓就看到了那个女人。她依旧貌美动人，只是眉眼间增添了几分憔悴，再昂贵的保养品也难掩心里的焦虑吧。她想着，嘴角不禁浮起一丝冷笑。

病床上年仅十岁的小男孩是她同父异母从未谋面的弟弟，面色苍白，由于长期服用激素药物，变得虚胖。那个女人满脸堆笑，问她在哪里上班，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原来人都一样，为了保全所爱的，必然要牺牲一些曾经宁死也不愿放下的东西，比如，尊严。

“小阳，这是姐姐。”秦远山坐在男孩床边慈爱地抚摸着他的头，给他介绍秦晓。

“姐姐好。”秦阳声音稚嫩，但分外可爱。这么小，就要承受这么多的苦痛。

很快医生就来了，做完一系列检查，告诉秦家一周后出结果。

如果配不了型呢？我是否又要被扫地出门？秦晓怔怔地想着，心里开始打鼓。

就在这时候，林亦哲带着一个女孩从妇科那边的诊室走了出来。秦晓望着林亦哲满脸柔情与关爱地和那个女孩谈着什么，心里就好像有千百条虫子在噬咬。她转身回到小阳的病房，忍住眼泪，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秦远山让司机先送她回家，上车前，秦远山说：“晓晓，钱已经转到你的账上了。配型成功的话，我通知你。”她点头，上了车，怀里还是那个该死的包包。

泪水一滴一滴砸落在手袋上，她开始无法抑制地想起这些年走来，除了妈妈，生活里好像只有林亦哲。第一次遇见，是什么时候呢?

杭山中路上车流不息，哪里都是尘嚣的快乐气息，二十二岁的秦晓坐在不属于自己的豪车上，下决心不再对生活退让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