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无法说出口的请求
“不,都要看到三更呢。”下意识地,聆玥纠正了一句,猛然觉察失言,连忙转口问,“如今什么时候了?”
“快黄昏了吧?”看着窗外气色,老板娘随口答,“外头下雨呢,看不清天色——姑娘饿了么?”
“糟糕!”聆玥跳了起来,然而发现身上软的没有半分力气,踉跄着走出去推开客房的门,“下朝时间到了吧?我得、我得去——”
“你要去干吗?”
还没出门,聆玥忽然便被人拎了回去。
疾风刚在外头听完了赵老倌的事,满肚子恼火地大踏步进来,一见她要出去,不容分说把她推了回去,
“我去替你接他,替你守着,你放心了吧?”疾风没好气地责问,却是命令一般,“给我好好养病,不许乱走!”
“……”
想要开口却不知该如何反驳,聆玥没有力气,立足不稳地跌了回去,老板娘连忙扶她躺下,一边笑着劝:
“哎呀,客官,你就是疼你妹子也不要这样,人家生着病,娇弱弱的身子哪里禁得起推啊……”
“我不是他妹子!”聆玥听得“娇弱弱”三字,陡然心头便是一阵愤怒,挣着坐起,“我才不要他管!”
“啊?”老板娘猛地一愣,仿佛忽然明白了什么,脱口,“难道、难道你们是一对……”
“才不是!”聆玥红了脸,羞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啐了一口,发现疾风已经走得没影儿了。
上朝回来后,已经是薄暮时分。
苏炔不去吃饭,径直将自己关进了书房。
他也不看那些堆满案头的文卷,只是一反平日的淡定从容,焦灼不安地在书房中踱步,轻轻搓手,神色凝重,不时抬头看着外面的花园,仿佛期待着什么人来。
他……要如何对疾风开口,要他出手护卫皇太子返城?
他有何颜面,再向阿玥的师兄提出这样的要求。
阿玥、阿玥……五年来,那两个字是极力避开去想的,生怕一念及、便会动摇步步为营走到如今的路。
在天牢里对着前来劫狱的她说出“我在等的是素心”之时,他决心便已定,取舍之间是毫不容情的绝决。
聆玥对他告别的时候,他也没有挽留,只任她携剑远去,心下暗自做了永远的诀别。
洞房花烛之夜,在应酬完一群高官显贵后,红烛下挑落素心盖头之时,他的手也没有过分毫——
那是他自己选定的路,又如何能退缩半分。
然而,五年后,在成败关头、急流席卷而来的时候,这个名字又出现在耳畔。
躲不过的……
他仿佛听到了宿命的冷笑声。
直到那一刻,他才恍然发现命运之手并没有放过他、那利爪一直死死地扣着他的咽喉,让他不能喘息。
有些茫然地,他在渐渐黯淡的暮色里点起蜡烛,看着案头那一叠叠的宗卷。
然而一眼瞥过,又看到了最上面那件刘侍郎公子酒后奸杀卖唱女子的案子:
那个“甩”字和自己那一行红笔批注赫然在目,似乎在滴出血来。
这不是第一次了——那之前,和青王一起结党对付曹太师的官员里,类似的龌龊事时有发生。
为了不导致内部矛盾激化和决裂,他一一做了忍让,将事情压了下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到后来,青王纠结的力量越来越庞大,他结交的“自己人”的官员也越来越多,十件案子里,居然有三四件颇为难办。
他到底都做了些什么……结党营私?徇情枉法?贪污受贿?颠倒黑白?
不,不,那是以大局为重,是为了天下最终的正义伸张,而作出的暂时的隐忍。
何况,十件案子里面,至少有七件他还是秉公办理的。
而那些被各种因素掣肘的案子,不过只是十之二三罢了,而且他也做了适当的调停妥协,让无辜者受到的损害降到了最低。
可是……对他而言的十之二三,反过来对那些无辜百姓来说,便是十足十的冤狱!
虚伪,虚伪,虚伪!
他只觉得胸臆间充满了烦躁而绝望的怒啸,在体内四处奔腾,心里的血沸腾起来,仿佛一直要冲到脑里去,他再也不能忍受心里这样强烈辩论着的两个声音。
那个瞬间,久等不见丈夫来用晚膳、生怕上朝一日他回来饿坏身体,御使夫人素心终于忍不住违反了丈夫平日的禁令,怯生生地推开了门,端着托盘进来——
然而就在那个刹那,她看到了年轻的御使作出了一个可怕的举动:
披衣阅览着文卷,苏炔却忽然伸手用力握紧案头正在燃烧着的蜡烛、将火焰在手心里生生熄灭!
“夫君!夫君!”丈夫眉间的沉郁和痛苦吓住了贵族出身的素心。
她扔了托盘,惊呼着冲了过去,用力将他的手从蜡烛上掰开,看到烈火已经无情地灼烧了御使右手的皮肉,发出焦糊的味道,黑红的一片。
“夫君,你在干什么啊……”素心急急掰开丈夫的手,看到手心里焦糊的血肉,泪水忽然就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仿佛神智有点恍惚,苏炔甚至没有听见妻子的惊叫,一直到手心里有什么冰冷的东西着,他才回过神来,看到素心焦急的眼神和满脸的泪痕。
他的妻子捧着他手、正嘟起了嘴为他轻轻吹着烫伤的手心,泪水滴落在他手里。
刹那间,章台御使向来冷淡的眼睛里,第一次涌出难以言表的温柔和悲哀。
“别碰,很脏的。”
他忽然将手从妻子手里抽出,看着掌心血肉焦黑的样子,冷笑着喃喃自语,“你看,已经脏了……已经把手弄脏了……我真恨不得把它烧成灰。”
“夫君……”素心茫然地抬头,看着自己的丈夫,眼里噙着泪水——
她不明白的,这么多年来朝夕相处、同衾共枕,她却始终无法了解这个她所爱的人内心真正的想法。
她不过是一个女子,对她来说丈夫便是她奠,她的所有不过就是他的喜怒哀乐。
然而,他为何烦恼、为何痛苦,又为何绝望,这些他统统的没有和她提起过一字一句。
她想,那便是上天的惩罚——
是当年她为了得到一见倾心的英俊青年、使出手段让他身陷牢狱,然后出面相救最终得以如愿的惩罚。
她终于得以和他朝夕相处,却是相敬如冰,那以后他便对她关闭了内心。
纵使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啊。
“我没事,吓着你了么?”许久,室内寂静得听不见一丝声音,渐渐笼罩的暮色里,仿佛终于平静了内心激烈的狂流,苏炔开口了。
静静道,声音却是难得的温柔,“夫人,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