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觉悟的重量
刺客薄而锋利的刀切开了书房内的空气,斩向御使的颈部,带着誓在必得的凌厉。
灯火被刀气逼着,摇摇欲灭。
一介书生坐在灯下,灯火将黯淡的阴影投上他清俊的脸,年轻的御使看着刀锋划破空气,神色不动,手从琴下的暗格里抽出。
刀已经斩到了目标咽喉三尺处,然而杀手蛇的手陡然停滞了,碧绿的眼睛凸出来。
“太师给了你多少钱?”御使的手里,赫然是厚厚一叠银票。
苏炔一手握着大把银票,看着杀手,眼色冷静,“无论他给你多少,我可以给你双倍。”
杀手蛇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御使府内外清苦简朴,这个书房里除了四壁书卷之外、便只有一张琴一张几,孤灯破裘,毫无长物——
但是,这个清廉的御使只是一抬手,便从暗格里拿出了大卷崭新的银票!
“十、十万……”看到那一叠银票,杀手眼里的火苗燃起,感觉无法对着那样多的银子挥刀,咽喉耸动,有些艰难地回答。
“我给你二十万。”想也不想,苏炔又从暗格里拿出一封未曾拆开的书简,当面拆开信,抽出另外一叠银票,加在原先那一叠银票上,放到案头。
崭新的银票,显然从未被使用过——那刚拆开的信封上,赫然写着“桃源郡守姚思危敬上”的字样。
而古琴下的暗格里,不知道还有多少这样官员敬上来的礼金。
虽然是刀头血的杀手,看惯了生死起落,但是蛇依旧被眼前的转变惊得一愣——
章台御使……那个天下百姓口中清廉正直的苏炔御使,居然、居然也是这样敛财蛋官?
外表看起来如此刚正廉洁,背地里却受了这样多的贿赂黑金?
残灯明灭,杀手蛇迟疑着拿起那一叠银票,放到手里看了看——果然是十足的真银票,云天大地上任何银庄都可以兑换。
他伸出细长的舌头了开裂的上唇,忍不住得意地笑了起来,顺手收入怀里,看向面前的章台御使。
灯下,苏炔的神色凛冽如冰雪,面对着杀神居然眉头都不动,沉静淡漠。
“这样的伪君子……”杀手蛇反而怔了怔,忽然忍不住恶笑起来,眼神里有难掩的轻蔑和愤怒——
居然连自己都被骗了。
他居然和那些普通百姓一样、认为这个年轻的章台御使是个难得的清官!
“你的钱、我收;但太师那十万、我也要拿!”
恶笑声中,杀手的刀肆无忌惮地再度斩向御使,迫近,“反正都是脏钱,老子不介意多拿一点!”
刀锋直逼手无寸铁的苏炔,案头的文卷被刀气吹动,唰唰翻页,在书房里漫天散开。
一介书生似是被杀手的反复无常吓呆了,居然怔怔坐在案边、毫不躲闪,一任杀手逼近他的身侧,枯瘦的手臂拉住他的衣襟,把刀架上他瘦颀的颈。
杀手蛇冷笑,用细长红艳的舌头着上唇,一手摸到对方颈骨的关节,扬起了刀,眼睛瞟着一边暗格里一叠的银票,闪过狂喜的神色。
这一票干下来可赚翻了……
刚想到这里,忽然间他碧绿色的眼睛凸了出来,面目因为剧痛而扭曲。
雪亮的短剑闪电般刺穿杀手的小腹,御使修长的手指被喷出的鲜血染红。
然而苏炔毫不犹豫的握紧剑柄、用力一绞。
等杀手痛得下意识松开了利刃,砰然倒下,才从腹中抽出剑,重新放入袖中。
看着开膛破肚,不停痛呼挣扎的杀手,苏炔脸色苍白凛冽:“抱歉,现在我还不能死。”
“你、你随身带着剑?……你…会武功?”
不可思议地看着文弱的书生,杀手嘶声问,声音却渐渐衰弱,枯槁的手足不停地,血流满地,染红那纷乱散落的书卷。
“只会那一剑而已……”苏炔擦了擦剑上的血,低下头去淡淡道,扬眉,似是失落地喃喃,
“虽然我根本不是学武的料,但毕竟阿玥教了我那么久。”
“阿玥?”杀手蛇嘴角了一下,咧嘴笑了起来,做着垂死前的喘息,身体蜷缩成一团,
“就是、就是那个……那个一直暗中当着你‘影守’的人么?
……如果不是那个剑圣的弟子,你、你早就被……”
“你说什么?!”一直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御使,听得那样的话终于色变,脱口,
“你说……是剑圣的弟子在做影守?阿玥一直在我身边我怎么不知道?我怎么不知道!”
淡定的御使再也控制不了面色的变化,冲上前一把拉起奄奄一息杀手,急问。
“你看,窗外、窗外不就是——”肚破肠流,杀手“蛇”的身体宛如蛇一般的翻滚扭曲,着,断断续续回答。
苏炔果然想也不想、抬起头看向打开的窗子。
就在那个刹那、骗开了对方的视犀蛇的嘴里忽然吐出了一线细细的红,直射御使的咽喉——那不是他细长的舌头,而是藏在舌下的暗针。
就是失手、也要带着对方的人头上黄泉!
年轻的御使看着窗外,眼睛停滞,丝毫没有觉察。
然而,就在那个刹间,一声细细的“叮”,一道白色的光掠入,将那枚毒针切成两截、顺势把尚自的杀手蛇钉死在地上。
谁……是谁?
在杀手蛇一生的最后一瞥中,暗夜里敞开的窗外、冒雨掠下了一名黑衣人。
“阿玥?”苏炔的目光停留在贯穿杀手胸口的那把银白色长剑上,显然是认出了这种样式的剑,御使的嘴角动了一下,脱口低呼,又惊又喜地看向窗外。
“好险,恰恰赶上了。”
黑衣人悄无声息掠入室内,拨下风帽,抬手拔起了尸体上钉着的长剑,转过剑柄、给对方看上面刻着的“风”字,回答,“我是剑圣门下大弟子疾风,聆玥的师兄。”
“疾风?”御使的眼睛落在来人的脸上,打量——
显然是历练颇多的男子,眉间浸润过风霜和生死,每一根线条都有如刀刻。
他隐约记起了这个名字曾在某处宗卷里出现过——叫这个名字的人,似乎是云天大地上最负盛名的剑客,有天下第一剑的美誉。
然而失望和寥落还是抑止不住地御使眉间流露出来。
年轻的御使收起了怀剑,看着对方,半晌才低声问:
“原来,你才是我的‘影守’么?居然一直都没有发觉——是阿玥她……她托你来的?”
疾风愣了一下,不知道如何回答。
聆玥定然不希望对方知道自己五年来一直和他朝夕不离,为保护他竭尽了全力。她已然不愿打扰他目前的生活。
“那么,她现在还好么?”对方没有回答,但他迟疑着,终于忍不住还是问了这样的话,试探地问,“她现在……和你在一起?”
“呃?”疾风含糊应了一声,揉揉鼻子,“她还好,还好。不用你担心!”
“这样……”苏炔无言地笑了笑,那如同水墨画般清俊的眉目间有说不出的寥落,淡淡道:“那……便好。我也放心了。”
人间别久不成悲啊。
那样长久的时光,仿佛将当初心底里那一点撕心裂肺的痛都冲淡了,淡漠到只余下依稀可见的绯红色。
“原来你还有点良心。”疾风冷笑一声,但不知道为何看到对方的神色、他却是无法愤怒起来,只是道,
“既然念着阿玥、为何当初要背弃她?为何不跟她逃离天牢、浪迹江湖,却去要攀结权贵?”
“跟她逃?逃出去做一个通缉犯、一辈子在云天上流亡?我不会武功,难道要靠一个女人保护逃一辈子?”
显然这个结在心底纠缠已久,却是第一次有机会对人剖白,年轻的御使扬眉冷笑起来,不知道是自厌还是自负,
“不,我有我要做的事……我不服输,我还要跟曹太师那老贼斗下去!
如果我不是堂堂正正从牢里走出去,这一辈子就只能是个见不得光的逃犯!
我一个人能力不足以对抗那老贼、必须要借助青王的力量!”
“可你现在还不是靠着她保护才能活下来!”再也忍不住,疾风一声厉喝,目光凌厉,几乎带了杀气,“和太师府作对——你以为你有几个人头?”
苏炔怔了一下,喃喃:“果然……是阿玥拜托你当我的‘影守’的么?”
窗大开着,冷雨寒风卷了进来,年轻的御使忽然间微笑起来,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表情。
他微微咳嗽着,眉间有说不出的倦意:“和曹太师那种巨蠹斗,我当然有必死的觉悟……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的平安、原来并非侥幸——
我本来、本来以为,这条路一直只有我一个人在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