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和十一年春，靳阳朱雀街头多了一间为人算命相面的铺子，就设在京中第一楼缀玉楼的附近，有人说这铺子的选址不好，在风月之所旁也不怕脂粉香冲淡了香烛烟笙歌乐打断了诵经语。然但凡去过那间铺子的人都不会说那算命的道姑为他们批下的谶语不准。

渐渐地这间铺子也有了些名气，但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平头庶民来找这道姑算命，她都有三项要求不会答应，其一不算子孙后世，其二不算身死之事，其三不算家国大事。问她何故，她说，兹事重大，不为等闲人开口。

再问，何为非等闲之人。

答，天子。

于是有人大笑，区区布衣安能面圣？又笑说她若早来几年指不定还有一份机会，那时天子一心求仙问道，如今却是醒悟了。

那道姑却笑得悠然，“贫道必定会见到他。”

她如此笃定的态度使这桩事在朱雀街一带传开，人们或怀疑或不屑的在茶余饭后说起此事，说的人多了，自然传入了方旖旎耳中。于是她在某次酒桌上，将此事当作趣闻说给了燕晢。

此时的方旖旎已不再是花魁而是缀玉楼的主人，只是每当燕晢这个客人来时她还是会亲自出来作陪。他们相识十余年，两人并无男女情爱可言，也没有什么长久的利益羁绊，他们或许算得上是朋友。

缀玉楼以重金自胡商手里购得的葡萄美酒比宫里的还要甘醇。燕晢为自己满斟一只白玉卮，然后饮下——他已微醺，可其实他并不是易醉的人，会醉的原因只有一个，那便是他心绪不佳。

燕晢有心绪不佳的理由，今日关东、江南的流民动乱越发激烈，烽火四起、兵庸将昏、国无余财，许多事扯成了一团乱麻，有心打理而无从下手。

他听闻方旖旎的话后淡淡一哂，有几分不屑的意味，“她说朕会见她，朕偏不去见她。”

方旖旎不犹笑道；“陛下去见她一眼也不耽误什么，何不成全她。”

“朕偏不。”燕晢年已二十余，执拗任性起来时仍如少年。

“听说她在卜筮方面确有几分神通，陛下真不去听听？”

燕晢下意识的拧起眉，狠狠塞了一口海棠酥，“朕不信命。”略顿，“朕也不信道士的满口胡言。”

方旖旎明白他是无意此事了，正想岔开话题，却忽然愣住。

这个时节的风本该轻柔和婉，可骤然间风急了起来，掠过木兰花窗时有尖利的呼啸，室内的烛火齐齐跃起、熄灭，她看见窗外一轮霜月皎洁，月华中有模糊的人影如鸿鹄翩然来。

刺客？跟随燕晢的暗卫与缀玉楼的护卫瞬间若弓上弦一般紧绷。

可谁都迟迟没有射出手中的箭，因为那月光中的人像是九天上的仙，气度高华容姿出尘。

“你是谁？”燕晢倒是不曾慌，举杯冷冷问。

“陛下不愿见贫道，可贫道，是一定会见陛下的。”那女子澹然含笑。

“原来是你。”

“陛下不欲知生前生后事么？”

燕晢懒得与她多话，直接对左右道：“愣着做什么？”

训练有素的暗卫一向以燕晢之命是从，此时也不犹豫，果断的向那女子攻去。可皇宫顶尖的暗卫，却连那女子的衣角都没能触到。一瞬的时间她到了燕晢的身前，看着天子的眼神悲悯，广袖迎风振起，她手中攥着的匕首在如闪电般划过——那匕首尖而细，一线朱砂抹过匕首中央，如陈旧的血迹，然后那把匕首刺入了燕晢的眉心。

来不及惊叫，甚至来不及有所反应，青灰长袍忽然在月下消失如同融入了月光中，一切都已不见。

没有道姑，没有匕首，没有刺杀唯余明月清辉依旧，映照着众人时候惊恐得煞白的面孔。

燕晢昏了过去，月下他的面容如覆霜，他的眉心却并无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