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腐朽的帝都
崇明帝虎尧十二年,一月廿三日,帝都千石。
夜色黑沉如墨,漫天漫地大片泼下,湮没皇城里密密麻麻的角楼飞檐、章台高榭。
白日里那些峥嵘嶙峋、钩心斗角的庞然大物仿佛都被无边无际的黑暗融化,裹在一团含糊难辨的浓墨中。
其实帝都的黑暗,与之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虽然今日已是立春,但寒冷的阴霾丝毫没有从千石城里退去的迹象,此刻冷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无声无息落到前日里尚未融化的积雪上,在黑夜里流出一堆堆宛转的白。
一阵风吹过来,卷起暗夜的冷雨,宛如针尖般刺入肌肤。
站在窗前的清俊瘦峭男子不自禁地拉紧衣襟,却没有关上窗子,只是站在那里默默望着那一片浓墨般漆黑的夜色,仿佛侧耳听着风里的什么声音。
依稀之间,果然有若有若无的歌吹之声、从那高入云霄的层层叠叠禁城中飘过来,旖旎而华丽。
仿佛带来了后宫里那种到处弥漫叼美糜烂的气息——是梨园新制的舞曲《霓裳》。
今夜,帝君又是在甘泉宫里拥着曹太师新献上去的一班女乐、做着长夜之饮罢?
“这样下去,三百年的梦华王朝恐怕就要毁了。”
风宛如锋利冰冷的刀子穿入衣襟、切割着他的身体,眉目冷峻的男子低下头去,喃喃说了一句。
眼前又浮现出日间早朝时、自己弹劾曹太师的奏折被星云帝扔到地上的情形——
“查无实据”。
高高在上的帝君冷冷扔下一句话,再也不听他的上奏。
曹太师看着年轻的御使,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趁机出列请求崇明帝降罪于诬告者。
牵一发而动全身,这边御使台和朝中一些同僚为也出列为他辩护,双方在朝堂上针锋相对。
然而此时,坐在最高位的崇明帝却只是袖袍一拂:“接下来有什么事,诸位大臣和藩王们磋商就是。”
于是,带着宿醉未醒的神色,扶着宫女退朝。
朝堂上一下子安静下来。
曹太师看了看一边六位藩王中青王似笑非笑的脸,也吞了一口气——
毕竟弹劾者是青王的侄女婿,若是在朝廷上非要把苏炔往死里整,无异于要和青王撕破脸了。
看来,还是得暗中解决掉这个老是找自己麻烦的章台御使才行——
可恨前面派出那些人都是脓包,居然连一个不会武功的人都奈何不了。
听到帝君的吩咐、作为章台御使的苏炔心里微微定了定,知道崇明帝其实并不是昏庸到了毫无察觉的地步,只是有心无力,干脆沉溺于享乐,消极对待朝政。
明哲保身,韬光养晦,等到积攒到足够的力量之后再绝地反击,这个计谋确实不错。
然而,以当下局势。只怕还没到那个时候,天下,就已经落下奸臣之手。
放眼望去,也只有三皇子最有潜力和资质胜任新皇。然而,为了避免被反帝的势力染指,他也一直保持沉默。
这个时候,需要一个人,一个足以改变整个云天的人,打破这个军权分立的格局!
整个梦华王朝三百年来弊端重重,六位藩王钩心斗角、朝中文官结党营私,而因为崇明帝只有三子、然而难下定夺,储君之位悬空,导致作为太子太傅的大司命对王朝影响力的衰减,失去了历朝大司命应有的地位。
趁着这个空档、三朝元老曹训行联合了朝野大部分力量,以太师的身份统领尚书令、侍中、中书令三省长官,权势熏天,将整个帝都千石城、甚至整个王朝置于他的支配之下,卖官鬻爵、欺上瞒下,民间一片怨声载道。
时间,仿佛又回到了三百年前,那个奸臣专权,忠臣伏诛的腐朽王朝。
煌轩帝国。
作为梦华第一相国,同时又是千石四大名门的公孙流云。既是家中长子,又是家族领袖。
他被帝都大祭司称为,百年不遇的天才。
腹隐机谋,算无遗策。
梦华国丞相,公孙族家主。
结束了先人:西风、公孙、慕容、皇甫四足鼎立的局势,吞并了慕容和皇甫,并将矛头指向西风夜。
从头到尾一直在幕后默默操纵一切的罪魁祸首,一步一步将西风夜逼上绝路。
运筹帷幄之间,决策千里之外。
作为丞相,他是史上唯一一个集军事、立法、行政三权为一身的独霸的王下之臣。
在煌轩帝无可奈何的默许下,成立了以他为中心的天下第一直属组织——流云。
流云中分为三大利刃,分别是暗影、红莲和罗网。
暗影之刃,就是后来名震天下的暗杀组织。而红莲火骑兵,是足以与皇家禁卫军相抗衡的庞然大物。
至于罗网,成了他无孔不入的触手。无论任何的线索情报,都无法逃过罗网的搜查。
除此之外,他还藏有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武器——数以万计的不死军团,其威力足以灭国创世。
城府之深,不折手段,心思缜密,令人不寒而栗。
用了仅仅三十年的时间覆灭了其余两个家族,并将手握军事重权的西风夜大将军逼上绝路。
不仅以意图谋反罪卸下了西风夜的将军之位,瓦解了战无不胜的夜风军,接除了朝野上的唯一威胁。
而且,在今后的三年里,毒杀了西风夜的一家三口,甚至包括,未出世的婴儿。
为了一鼓作气铲除异己,公孙流云不顾帝都禁忌调动流云内部所有人马,将赤江下游的西风轩夷为平地。与此同时,夜风军的余党也因救驾被一网打尽。
那是自梦华国建国以来发生的最大内战,规模之大,涉及事宜之多,连一向置身事外的煌轩帝都无法继续坐视不理。
然而如今,情况似乎比三百年前的公孙专权还要糟糕。
朝廷中,大部分官员也已经附于太师门下,沆瀣一气。
然而本朝有律,太师和由太师推荐任用的官吏不得为御使台御使,以避免太师与负责弹劾的御使勾结为祸。
这个条例虽然不能避免曹训行往御使台里安插亲信,但毕竟不敢明目张胆地排挤异类。
因此他这个非太师府入幕之宾的章台御使,仍能控制御史台,并多年来坚持以此一次次弹劾太师。
只是如今积重难返,以他一人之力、自保都难,扳倒曹太师又谈何容易……
长长叹息,将浊气从胸臆中吐尽,他发现不知不觉中自己的手指居然在窗棂上、抓出五道深深刻痕来。
阿玥,阿玥。
当年我放弃了一切,信誓旦旦地对着你说:要荡尽这天地间奸佞之气、还天下人一个朗朗乾坤——想不到如今、竟依然力不从心。
冷雨还在下,无声无息,落到窗外尚未融化的积雪上。
年轻的章台御使凭窗看出去,外面的夜色是泼墨一般的浓,将所有罪恶和龌龊都掩藏。
忽然间仿佛有风吹来,檐下铁马响了一声,似乎看到外面有电光一闪——
然而,等定睛看时才发现那不过是错觉。
夜幕黑沉如铁,雨不做声的下着,潮湿寒冷,让人无法喘息。
那个瞬间,他多么希望这些霏霏淫雨转瞬化为狂风暴雨,扫荡这帝都的一切角落,让雪亮的闪电劈下来、划开这冰冷如铁的千石城,将所有散发着腐败气息的东西一把火燃尽!
檐下风灯飘飘转转,铁马叮当,雨如同断线的珠子从屋檐上落下来。
“哎呀,炔,怎么开着窗子?小心着了寒气。”忽然间,身后传来妻子诧异的话语。
素心放下茶盏,连忙拿了一件一抖珠的玄色长衣,给他披到肩上:“雪雨交加的,你要小心身子。快关上窗子吧。”
衣饰华丽的贵族女子上前,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想去关上那扇窗。
“别关!”苏炔看也没有看她,伸出手截住了她,蹙眉,语气冷淡,“和你说过了,我在书房里的时候、不要随便进来打扰。”
“可是……”被丈夫呵斥,素心柔白秀丽的脸白了白,嗫嚅,“我叔父来了,在后堂密室里,说有事找你商谈。”
“青王?”年轻的御使怔了怔,脸色微微一变,立刻关上了窗子,“快带我去。”
窗关上的一瞬间,仿佛一阵风卷过来,檐下碟马发出刺耳的叮当声。
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在关上窗户的那一瞬间,窗前屋檐上滴落的雨水、在风灯下竟然泛出了如血的殷红。
“嚓”的一声轻响,仿佛有什么东西滚落在屋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