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了。”九饶浮于玦塔之上，身后是乌沉的天穹与纷飞的雪。她看着眼前的人，可又好像在眺望很远的地方，她的眼神宁静而微凉，像是此时簌簌落下的雪花。

风卷起雪花，也扬起旅人雪色的长发，她与九饶静静的对视，交错的眼眸中像是凝着数千年的寂寥，又仿佛她们看着的不是对方，而是在一面明镜中的自己——她们如此之像，只除却旅人那一头霜白的发，和九饶额上诡秘的纹。

她们本就是一体。

“你终于来了……”九饶沉默了许久后开口，声音竟有些发颤。

“这些年来我在荒芜山的洞府里想明白了许多事，所以我就来了。”旅人说，浅色的唇扬起一缕浅浅的笑，乍眼看去她如凡世间所有柔婉轻颦的女子都并无两样，但她笑时眼神空远苍凉，像是云霄上俯视了众生千万年的神。

“那，你将怎么做？”九饶问她，眼神有些哀伤，可她的面上却有释然与解脱的笑。

“我将使一切回归本原，让命定的轨道还原。”

“这样……很好。”九饶幽然一叹，她伸手，像是想要接住一片轻轻旋落的雪花，可她只是个虚无的灵体，“能让我再多看一会这片土地么？”她背对着旅人，将目光投向了她脚下的靳阳城，“我守望这里八十年，我看着这里的百姓为了蝇头小利而争闹不休，我看着这里的贵胄为了尊荣而血流成河，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淌着罪恶，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藏着一张丑陋的脸——但我毕竟看了这座城池八十年，我有些舍不得。”

“是连玦将你留在这的？”

“是啊，他在四十七年前离开了靳阳，就再也没有回来。你能救他么？”

“我会的。”

一捧烟火在夜幕绚丽绽开，在转瞬凋零前映亮了半边的夜空开成一朵绝美的牡丹花。星火划过长长的光亮消失后，又是另一朵跃上高空。今夜除夕，靳阳城万家灯火明亮，世人的笑闹喧哗玦塔上似乎都能听到。

“很快就是大应天和十一年了。”九饶轻轻开口，“让我多待一会。四十七年前连玦去时要我替他守望这里，我想好好的守完最后一年。”

旅人没有再说话，而是与她一同眺望靳阳的繁华、俗世的喧嚣，“我在荒芜山上修行千年，都快忘了除夕该怎么过了。”许久后她低声道。

“你会救他么？”九饶回头，再次问了这个问题。

“我会。”她郑重答道，将目光从靳阳的灯火上收回，望向星空——无论是在靳阳还是在荒芜山，头顶上的天穹都是相似的，很多年前她曾在荒芜山的苍雪峰牵着一个少年的手，教他如何去辨明天上的星星，又如何从星星中推算所谓命数，“我会救他。”她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无比的清晰，“他不仅是你爱的人，也是我的徒弟啊。他做了很多错事该付出代价，但他终究还是我的徒弟，我怎么能不救他。”

九饶合上了眼，像是被风吹散的烟雾，她的身形丝丝缕缕散开，白色的烟腾升、盘旋，最后融入白发旅人。

昤昽从前以为九饶是九饶珠的器灵，她错了。“九饶”从未存在于天地间，那个附在九饶珠上的灵体，其实是连玦的师傅，荒芜山长老，明虚真人。

多年前的林明虚执着于修仙，为了无心无欲，她以分魂术将一缕承载着自己情与欲的魄剥离，封入了九饶珠中。从此她太上忘情成为了荒芜山当时最年轻的长老。

后来，她最小的徒弟在机缘巧合下找到了九饶珠，他爱上了九饶珠中与他师傅容貌相似却会哭会笑会爱他的那缕魄。再后来这一切被发现，荒芜山数百年来最有天赋的弟子连玦自此被逐出师门，林明素闭关隐世，再不见任何人。

下山后的连玦见到了乱世烽烟中的血腥与庶民的苦难，于是他立下了救济天下的志向，成为了当时帝王燕玘的国师，将南海的龙女封印地底以护住大应龙脉，使天下归于太平，而连玦却因为逆天渎神被南海龙王拖入了冰渊不见天日。

连玦走后，他设下的封印开始松动，十九年前，龙女昤昽的魂魄挣脱了封印从地底逃出，于是毁灭就此而始。

这一切都是命数。

“师傅，天上的星星中，真的藏着我们的命运么？”很多年前那个少年在星空下曾问过这样一个问题。

“或许……可人，永远也无法参透自己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