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真有这样一天，那又怎么样呢。他赐予她光明，她只想他能够幸福，哪怕，那幸福不是她给的。

不……她做不到……怎么可能将他拱手让给别人，如果他不在了，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恨吗……？没有什么可以长久，你爱的人终将离开……只有留在这里……你永远都不会有痛苦……沉睡吧……不是向往着黑暗吗？我们，原本就是同类啊……”心魔意味深长地笑起来，修长冰冷的手指轻轻拂过她脸颊。

四周悠悠响起缥缈的语声，清九微微一凛，顿时清醒过来，侧脸一扫心魔得逞的模样，淡淡道：“与我何干。”

那个月夜里，她说着不在乎，眼泪却掉下来。

如今，却再度轻描淡写地说出这样冷漠的话。与我何干？

一向都这样擅长伪装，擅长伤害自己，却唯独连伤他半分都舍不得。

她冷冷地开口，似乎心口越痛，内心的疼痛越能得到发泄：“如果有一天他真的不爱我了，我就不爱他了。他要如何，与我何干。”

“哈哈哈哈哈哈……”心魔一愣，骤然爆发出一串笑声，清九皱着眉头往旁边退了一步，听他道：“好，好，好，不愧是被我看上的人……那本公子倒要跟着你看一看，若是真有这么一天，你是否真能如此绝情！”

清九皱了皱眉，道：“你说什么？你要跟着我？”

心魔勾起唇角，不容置疑地道：“以你的同伴为交换，我会，一直跟着你，直到你死……呵，你怕么？怕也没用，本公子是魔，而你不过是一个即将消散的……”

清九忍不住叱道：“住口！”

“可笑……你若不想本公子说出来，不妨再回答本公子一个问题。”心魔飘然将半身化作轻烟，盘绕在她身上，脸庞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贴在她耳畔，“秦衣，还是……颜初？本公子很是好奇，你喜欢的，到底是哪一个？”

清九无甚犹豫，掌中等待多时的法诀狠狠贯穿他并无实体的躯体：“是你。”

飞雪如絮。

归鸿城前，两方人马相持未决。

堡下男子一袭狐裘已落了白雪，呼吸间凝出细细水汽，微微起伏的胸口彰显着内家功夫的大成，掌中刀锋沾了一点落雪，连一丝晃动也无。虽人过中年，却仍渊渟岳峙，绝无半分发福。

他身后一队人马皆是裘衣劲装，英姿飒爽，掌中长刀反着雪光，俱是利器，城楼上更有利箭在弦，随时待发。

与他对峙之人却只是个十来二十岁的少年，面色苍白，一身墨绿衣衫缀着银纹，腰间也挎着一柄长刀，却并未出鞘，似乎全未将对手放在眼中。

“阁下到底是什么人！三番五次出手袭击我归鸿城，意欲何为！”

少年冷冷扫了他一眼，目光竟似比刀锋还要锋利几分：“我是谁，你无须知道。怎么，还需要我说第三次？把执明珠交出来，留你一命！”

中年男子勃然大怒，重重挥刀喝道：“哪里来的小子，不知道天高地厚也敢放肆，归某让你三分，你还真以为我归鸿城好欺负了不成？二代弟子听令！布下天罡阵，将此人拿下！”

“是，城主！”身后传来整齐划一的领命声，一众弟子翻身下马，抽出长刀揉身而上，顿时将少年困在了中心，只见众人训练有素，脚步错落，顷刻间摆出了阵势，刀光交错，只是未得命令，尚未出手。

在场女弟子已有人忍不住为那俊朗少年捏了一把汗，心知这天罡阵法十分霸道，若他硬要逞强，多半要受重伤。

狂风夹着雪花呼啸，天地间一片肃然，只留整齐的脚步与刀刃破风之声，令人难耐的寂静中有杀气无声地蔓延，松针轻轻颤抖，积雪落入林中。

中年男子背后隐隐渗出冷汗，重重挥手：“上！我归鸿城的刀法，可不是用来劈柴的！”

刀光骤起！

天罗地网般的刀风几乎要将他撕裂，年纪小的女弟子已忍不住惊呼一声闭上了眼，阵法启动一招快似一招，只觉无数刀影在眼前晃动，莫说躲避，就连看清残影也是不可能！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布下剑阵的二代弟子却人人额角沁出了冷汗：怎么可能？！这样泼水不入的刀法，竟然刀刀落空了！

说时迟那时快，万千刀光残影间一道身影冲天而起，长笑着投入林中，只听无数栖鸟惊飞抖落层层积雪，他身形一闪已到了中年男子身前：“凭你也配用刀？”

刀锋破开滴落的冷汗，金属独有的冰冷几乎已贴上他的脖颈，不必说闪避，就连思索也来不及，脖颈上的皮肤重重颤栗起来，那一刻，他的眼被刀锋反射的雪光晃花。

原来死，是这样快吗。

电光火石之间只见一道金光刹那间自中年男子身上腾起，蓦地形成坚不可摧的壁障，将少年重重弹开，空中低低一声祥和佛号，数个身影翩然落在中年男子身前。

“阿弥陀佛……”

“爹爹！爹爹你没事吧！”归奏少见地乱了神色，转身扑向中年男子，着急地上下打量着他。

中年男子终究不愧是一城之主，转眼间在生死走了一遭，却还镇定自若，轻轻抚了抚女儿的头，温声道：“爹爹没事……奏儿，你怎的回来了？这里危险，到爹爹后面去。”

归奏呜咽道：“爹爹……你没事我就放心了……还好赶上了……没事的，这里交给奏儿吧，爹爹你先休息一下……”

归鸿城主皱了皱眉，叹道：“你爹爹老了，手中这柄刀可还没老，哪有让女儿挡在前头的道理！对面的，你想要执明珠，不可能，有本事你冲着老夫来，别去欺负小姑娘。”

“爹！我不是小姑娘！”

“阿弥陀佛……施主，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墨绿衣衫的少年不曾料到竟有援兵，愣了愣，半晌终于调顺了内息，冷冷站直了身子，抽出了腰间佩刀。

林夕安抚好归奏，咬牙切齿地拔出剑，正好要将日间的气撒在他身上：“和他废话什么！魔教妖人，动手吧，姑奶奶让你知道神剑山庄也不是好欺负的！”

林风微微勾起唇角，提起剑挡在了前头：“把陵光珠交出来，再跪下叫几声爷爷，就放你一条活路。”

“阿弥陀佛，施主，你孤身一人，定非我等敌手，何苦多造恶孽，不如早日悔悟……”

“活路？”少年忽然开口，似乎听到什么极为可笑的事情。

“我手上有刀，就有路。”他冷冷嗤笑，反手握刀，手掌轻轻抚过刀身，冰冷而坚韧的刀身缓缓泛起淡金色光芒，依稀吞吐收缩着，像是渴求着杀戮与鲜血。

“大家小心，不可轻敌！”明光神色大变，刹那间已布下防护，数层金光将众人重重笼罩。

“怕他不成！”林夕口中说着，却也不禁横剑采了守势，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柄妖异的刀。

杀气蔓延，如箭在弦，一触即发。就在此时，那少年身边却忽然显出一个身影，伏地低声禀报着什么。

“启禀灭大人，主上有令，若不能一击得手则无需正面对抗，以减少无谓伤亡，徐徐图之。”

灭微微一怔，这个命令，似乎，不是主上的风格……

“知道了，你去复命吧。”

嘬口做哨，一声呼啸震落林间积雪，刹那间不知埋伏在何处的天衍族人应声而出，纷纷拜下，看得众人心惊肉跳——方才竟然毫无察觉，若是被他趁机偷袭……

灭冷冷扫了几人一眼，漠然道：“给我围住了，一只鸟也不许放出去。”

“是，大人！”

落星岩，急促的马蹄声，昭示着另一场战役的开始……

黑暗中刺耳的笑声戛然而止，眼前忽然亮起强光，清九连忙伸手按住眼睛，耳中听见风声，知道自己已经出了幻境。还未适应外面的光亮，忽然被人轻轻一拉，不由自主向前倒去。

“啊哟！”本以为要摔倒，手肘抵住的却是温暖的胸膛，耳畔响起颜初少见的焦急的声音：“阿九，没事吧？”

仿佛失而复得的温暖，四面八方包围了自己，跨过漆黑的夜，终于又见到光明，清九愣了愣，忽的紧紧抱住他，眼泪失控地流下来，恣意沾湿他胸口衣襟。颜初第一次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愣了一下，抚着她的背脊，轻声道：“阿九，别怕，我在这里，没事了。”

清九抬起头，贪婪地看着他唇边温润美好的笑意，带着哭腔，小声问：“你在这里，太好了……颜初，刚才你看到了什么？”

颜初愣了愣，目光似乎一瞬飘到很远的地方，手掌轻轻覆上她的额头。她听见他语声中有一丝恍惚。他说，“阿九，你穿嫁衣的模样，真好看。”

心中那一刹那被温暖包围，幸福，满足，再无所求，她紧紧抱着这个人，这一世记忆中最美好的部分。有他在，还想要什么呢？已经拥有了这么多，那些过去的，未来的，都已经不重要了，只要他在这里，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