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三章 怨别离
从地皇三年到更始三年,不过弹指一挥间,这期间的短短三年,帝都长安便仿佛被诅咒了一般,三年三次被围城。第一次刘玄的汉军携着风雨之势来,王莽死了。第二次樊崇只刚刚攻下宜阳,这边刘玄长安便也不战而降,随后不出两月,上一任皇帝刘玄也被樊崇随便寻了个名头在东市给绞杀了。如今这第三次,本是形势一片大好的赤眉却在朝夕之间因崤底惨败令得刘秀一路势如破竹攻至长安城脚,兵临城下,三年三易其主,长安这座昔日恢弘帝都,如今已然十室九空……
然而,赤眉的樊崇又能否打破这个诅咒?长安百姓纷纷私下猜测,却已不敢妄加议论。
当事人樊崇此刻虽身在未央宫却也愁眉不展,抬头看着同样站在一旁默然不语的苏栾,叹了口气:“颖儿,这次便连一向足智多谋的你也没了半分法子么?”
苏栾沉默许久,却还是轻轻点了点头:“我们不是刘秀的对手。”
樊崇轻轻叹了口气,两月之前,赤眉还是那个人人谈而色变的赤眉,却不曾想,这一切都终结在十日之前崤底的那场战役,八万赤眉军全军覆没,消息传回长安,朝野震惊,便连素来平静的苏栾闻声都不禁面色一变,回身便将自己关在房中几近一日,出来时却只是摇了摇头,说了四个字,“来不及了……”
“我也是现在才明白,我们皆是中了刘秀的算计……”苏栾带着樊崇来到这三月来日日悬在她房中的那副地图前,伸手轻轻在地图上点了六个点,嘴角无奈一笑,“我们自以为是大捷所攻下的这几座城池,哪一座不是刘秀故意让给我们的,包括大将邓禹的溃逃……呵呵,要想赢刘秀哪有这么容易,我们还是如了刘秀的心愿,智利熏心,这崤底的伏兵,我们输的不冤啊……”
随着苏栾轻轻一指,樊崇脑袋一翁,望着地图上那个如楔状的六座城池,便仿佛牢牢将赤眉行军的路线固定了一般,樊崇此时只觉脸上火辣辣一阵疼痛,便像是刘秀就在他跟前埋了一个大坑,他却还若无其事跳了下去一般,愚不可及。
“还不止……”苏栾看着樊崇沮丧的神情,淡淡一笑,手指又顺着崤底的方向往西南处稍移一公分,那是……
樊崇眼睛蓦然睁大,一瞬不瞬望着苏栾手中所指之处:“宜阳!”
而这之后,果如苏栾当初所说的那般,一切都已来不及,虽说樊崇已然将长安城内赤眉精锐尽数派出去解宜阳之危,却终究没能赶上,刘秀四路人马齐攻宜阳,宜阳守将招架不住之下,二十万大军皆已投降了刘秀。
自崤底开始,再到宜阳惨败,一共三十万赤眉精锐,只在朝夕之间便已瓦解殆然,便同昔日新朝同玄汉的昆阳一战那般,那一战葬送了王莽一共四十二万新朝士兵,挥霍尽了王莽这偌大新朝的家底,而这三十多万赤眉精锐,对这方方攻下长安不足月余的樊崇来说,这三十万,比之王莽那四十二万更为重要。
此时看着苏栾沉默不语的模样,樊崇只是苦涩一笑,若要想出一个能够力挽狂澜的法子,也着实太过为难了她,莫说苏栾,便是那个谢青竹,只怕此刻也只能坐视赤眉的覆灭。樊崇这么想却也不错,当初青竹借身躲避在长安之时,也只是能眼睁睁看着汉军攻入长安,砍下王莽的头颅……
一阵沉寂,苏栾轻轻偏头将樊崇望着:“表兄,对不起……”
樊崇轻轻摇了摇头,释然一笑:“颖儿,当初若非是你,只怕我早就被呼都而尸道的追兵害了,若非是你,我又怎会在赤眉有这一方势力。”
樊崇旋头将这未央宫看着,慨然道:“若非是你,这座令我们一直既敬且畏的长安未央宫,谁会想到有朝一日,我竟能以尊主的身份踏于其上,男儿生于世能如此,我还有什么不知足。”
苏栾默然一会儿,细细思索着樊崇口中所说之话,便在这时远处一个内侍缓缓走了进来跪倒在樊崇身前:“樊公,谢青竹求见。”
樊崇面色一变,他一直都是知道青竹这几月来的体况,如今他来,会是……
樊崇下意识回头看了苏栾一眼,见苏栾面无神色,轻叹口气,对内侍道:“直接带他来这吧。”
此时五月初春刚过,未央宫内桃花开得正好,风一拂过,吹着片片花瓣悄然散在空中,青竹合着一身墨青色宽袖长袍一步一步来到樊崇身边,也不望站在樊崇近侧的苏栾一眼,只是淡淡冲樊崇稽了一首:“樊公……”
樊崇神色复杂看了一眼青竹:“你来了?”
青竹淡淡点了点头,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道:“如今刘秀围城,赤眉将败无疑。”
见樊崇脸色一变,青竹接着道:“我也不瞒着你,便直接这么开门见山了,此番我来见你,是来请你放我出城去见刘秀的。”
不待樊崇有何作答,这次却是立在樊崇近侧的苏栾淡淡开口:“我还在想究竟是什么会让你在这长安城内逗留四月之久,这四月来我赤眉同刘秀打的如火如荼却也无见你半分反应,偏偏现在刘秀兵围城下之时,你说你要走了。”
苏栾不屑道:“我从前总是将你看的太高,如今细细想来,你也只不过是一个趋炎附势的凡人罢了。”
樊崇眉头不经意一蹙,低声道:“颖儿!”
青竹听了苏栾这一番话也不急于辩驳,只是凝视苏栾许久,半晌,嘴角渐渐向上牵起一个端是好看的笑容,淡淡道:“你说的不错,人活在世间能做的事也就这么几件,能做到趋利避害,不是也挺不错么?”话音刚落,青竹脸色轻轻一变,急忙侧过身去掩口剧烈的咳了起来,咳了有一会儿,青竹缓缓转过身来,方才掩在唇间的手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苏栾皱了皱眉:“你……”
不待苏栾将话说下去,青竹回头将樊崇望着:“不知樊公可肯放在下出城?”
樊崇凝视青竹一会儿,心知这该是他们最后一面了,不由出言挽留道:“你便真的这么急着出城?”
见青竹不容置否点了点头,樊崇叹了口气,回头询问看了苏栾一眼,见苏栾隐隐点了点头,便舒了口气出来,自怀中掏出一枚腰牌,缓缓递到青竹手中:“自己小心……”
青竹冲樊崇淡淡一笑,旋即回头望着苏栾,眸中似闪过一抹复杂神色,最终却只道出两个字来:“珍重……”
看着桃花纷飞下那个渐行渐远的身影,苏栾不知为何心中一阵急躁,抬步向前走去,身后响起樊崇关心的声音:“颖儿,你去哪?”
苏栾深深吸了口气:“气闷的很,我出去透透气。”
“颖儿……”
听得樊崇在身后轻声唤道,苏栾停住脚步,回头望了樊崇一眼:“什么?”
樊崇看着苏栾良久,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话到口中又被咽了回去,樊崇肩膀一垮,冲苏栾强颜一笑,摇了摇头:“没什么,你去吧。”
看着苏栾越行越远的身影,樊崇轻声叹了一口气,望着远处径自飘落的桃花也不言语,按着昔日谢青竹同他的约定,自那次未央宫之后,这次的相见,该是他同她的永别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