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二章 收官之战
一脚方方迈出未央宫,青竹身形便是一震,手中素白油纸伞便这么毫无征兆掉落在了地上,伞面上累积的一捧积雪轻轻滑落在他的肩侧,青竹脚下一软,便向前以手支地跪在了这漫天飞雪中,止不住的一阵剧咳,已经是极限了么,他想……
青竹身子微微在地上躬起,只觉胸中一闷,随着一阵剧痛传来,一滩鲜血也自青竹口中呕了出来,将这片银装素裹的大地渲染的一片晕红。
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前淳于晏施针的效果也该是过去了,青竹感受着愈发虚弱下去的身子,比之方才全身那欲令他肝肠寸断的疼痛,青竹一只被冻得几近发白的双手牢牢捂住胸口,是他的错觉么,相较此刻心中的那种痛,仿佛刚才那些,都已不算什么了……
青竹伸手从怀中重新掏出那根仿制的簪子,握在掌中只一用力,簪子便从中一断为二,青竹信手将这支断簪弃在一旁:“那根发簪,再不会有了……”
而此时一辆马车从远处急急驶来,自未央宫百步远处停下,车外门帘被人一撩而起,淳于辰和赵凡匆匆下了马车,朝着他的方向急忙奔了过来。
车帘一掀,车内的淳于晏只觉一阵寒风自帘外猛灌而入,淳于晏看着被淳于辰及赵凡搀扶上车,此刻虚弱无比躺在一旁的青竹,淳于晏轻轻叹了一口气,将早就准备好叠放在一旁的被毯给青竹轻轻盖了上去,又夹了一块炭块投入到车中放置的炭盆中,不多会儿,车中温度又渐渐回升上去,做完这些,淳于晏伸手轻轻搭在青竹腕节处,感受着那愈发虚无的脉象,轻轻叹了一口气:“这又是何必……”
青竹闻得淳于晏一问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也不言语,脑海中却在回想着他同阿栾在新野公堂上的初识,那时他管她叫侄女,想起之后她在新野大街上同他分糖人舔着吃的好笑模样,想起她在梧桐漫天的阴府门前伸手戳着他的腮帮让他多笑笑,他平素总是想不明白为何他偏偏喜欢上了她,可这时他却似乎明白了,仿佛便是在那时,她就已经走入了他的心房,青竹嘴角牵起一个好看的笑容,是啊,便连这笑,都是她给他的……
单只是这样想想,青竹便觉得这一生能遇到她已是难得,这是他永远欠她的……
随着淳于晏一根针扎在额间,青竹微微蹙起的眉头轻轻向两旁舒展开来,只觉那本就残存的意识也渐渐开始涣散,眼前景象也变得愈来愈模糊不清,旋即便是一片无边的黑暗……
淳于晏轻轻将银针抽了回来,望着已然陷入昏睡的青竹,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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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始三年,赤眉樊崇率兵兵入长安,刘玄举城归降赤眉,着封畏威侯,可之后不足两月有余,刘玄便被樊崇命人绞死在了长安东市,而刘秀的河北军也毅然向赤眉宣战,赤眉樊崇同河北刘秀,这两个昔日为共同推翻刘玄而结成的盟友,随着这战事一日日焦灼,仇怨也越积越深。
自那漫天飘雪之后,便仿佛这天下从未有过谢青竹这人一般,苏栾再未提过任何关于谢青竹的只言片语,只是沉下心来帮着樊崇谋划着如何攻下刘秀。
有了苏栾的全力筹谋,一时之间,战场上的赤眉军行事便愈发诡异难测,上一刻才到刘秀手中的城池,下一刻便成了赤眉绞杀河北军的利刃,一时之间,刘秀的河北军竟而损失惨重,而刘秀手下从未尝一败的大将邓禹竟也在赤眉手中溃败而逃,一夕之间,河北军上下已然谈眉色变,一些河北将领甚至望着前方唾手可得的城池都犹豫不决起来,深怕再中了赤眉的诡计。
也是自那日之后,青竹也再没回过国医圣手淳于晏家中,而是住到了被樊崇一同封为关内侯的王匡和王凤两兄弟府上,淳于晏淳于辰爷孙两人自然便也成了关内侯府上的常客。
青竹此时伸手从赵凡手中接过一份竹简,只是一览,嘴角便牵起一个笑容:“崤底么?果然……”
青竹这些时日一直在王凤的侯府内调养着身子,所谓调养,自然便是睡多醒少,每日大半的时辰基本都是在床榻上渡过的。这些时日长安城外新出了一种疫病,淳于晏不得不分心赶往城外一查究竟,好在淳于辰已从淳于晏手中将那们施针的手艺学了个七八分,现在这一天中大半时日倒都是淳于辰候在青竹身边照顾着。得了淳于辰的默许,青竹每日醒来倒会挑出小半个时辰从赵凡那了解一下方下局势,而现在,便是那每日的小半个时辰。
青竹信手将竹简递回到赵凡手中,淡笑着摇了摇头:“河北军刘兄这一仗就快要翻盘了。”
赵凡反复将手中的竹简又重新看了好几遍,摸不着头脑道:“如今赤眉形势大好,便连坊间都有传言樊崇是真命天子,怎么公子反而笃定最后胜的会是刘秀?”
“阿栾那种诡异兵法一开始确实将刘兄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可倘若便只是这样便将刘兄打垮,未免也太小瞧刘秀了,再过些时日……”青竹呼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只是淡淡一笑:“不,只消再过几天,赤眉同河北两军高下立现。”
赵凡迷糊地应了一声,也不再去追问,公子说什么,那便是什么,从未有错,现在赵凡只是奇怪将青竹望着:“公子,早前赤眉杀了刘秀这么多人,双方都杀红了眼,而这时倘若河北胜了,那刘秀岂不是不会放过栾小姐……”
赵凡一瞬不瞬望着青竹:“公子是不是早就料到了栾小姐不会是刘秀的对手,可既是如此,又为何不劝栾小姐早日收手,也好过如今这副局面。”
青竹沉默一会儿,摇了摇头:“赤眉军发展到今天这一步,其中付出心血的,又何止阿栾一人?赤眉上上下下,上至樊崇,下至每一个士卒,他们拼搏这许久是为了什么?此时若是说放弃就放弃,委实对这些人太不负责任了些,而阿栾,自然不会抛下他们……”
青竹似是想起什么,嘴角牵起一个淡淡的弧度,阿栾想做什么,他都会放手让她去做,无论她做了什么,他说过,哪怕是将天捅了一个窟窿,他都会将她补好,这样便够了。
青竹偏头看了一眼映入窗外的一抹桃红,偏头看向赵凡身后的淳于辰,轻咳一声:“如今到了初春,按着淳于老先生给我算的时日,可是只有两月不足了?”
淳于辰眼眶中含了一分热泪,轻轻点了点头,青竹叹了口气:“这老天始终都是眷顾着我的,如今这时间,不多不少,刚刚正好……”
“再过些时日,只怕又得劳烦淳于老爷子一次了。”青竹自怀中取出一个淡青色丝袋,眸中闪过一丝爱惜与不舍:“我答应过她,无论如何我都会让她见我一面,哪怕这是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