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群雄已早早候在了台下，只为占个好些的位置便于瞧热闹。大家心里都知道，昨天那十六人中难免有些许凑数的水分，而今天，才是比试真正的开始。更有人已悄悄压下赌注猜测今日是哪四人胜出，又或者赌谁会遇上谁。

台上只余八座，杨泰仍是寒暄了一番，便从众意宣布开始拈阄，清九心下忐忑，握紧了袖中转轮盘，装作轻描淡写地拈了纸团回到座中，展开一看，是个……一。

清九猛地握拳，默不作声地长长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旁边颜初见她神色，大概猜到了事由，莞尔一笑，传音安慰说没有与他撞上也好。清九本欲拿昨日刚学的传音术回话，怎奈对面座上已有人起了身，她只得硬着头皮下场。

却见她今日对手原来是长绝门苗月暝。清九默默在心里喊了一声天道好轮回，善恶终有报，昨天她喜欢的人刚刚欺负完傅欣，今天她就可怜兮兮地被别人师姐找上门来打了。

只叹息她前日心神不定，杨泰介绍时她既未听这对手的身份，昨日动起手时她也自动忽略了这柔弱的妹子……如今后悔，是不是有些晚？

但苗月暝却似乎并不知她与颜初间的关系，也并不能看出她华服下其实在发呆的本质，只大大方方地笑了笑，道：“我昨日看清九姑娘于幻术上颇有造诣，恰好我也是修习的这方面法术，本想下来找你请教请教，没料到今日就有机会与你同台，真是缘分~”

大约是南疆人不拘礼数，她这样大大方方的反倒很合清九的胃口，不由好感暗生。清九听得出这姑娘一点恶意也没有，只是纯粹请教而已，心下惭愧，学着颜初的速度道：“有此机缘，乃是在下之幸。”

她声音有些低沉，不如苗月暝婉转动听，只是气势上丝毫不弱，台下群雄不由大为激动，急着要见这两人分出个胜负来。

苗月暝眯着眼睛笑了笑，取下腰间虫笛，道：“那你取兵刃罢。”

清九想起颜初的话，要与她抢近身，只是又想起自己这一身，怕是有点难了。伸手在空中虚按，引歌颇有灵性地自匣中飞出。指尖轻拨，琅琅几声犹如珠玉，她微微一福，道：“失礼了。”

苗月暝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爽朗一笑：“那我可动手了，当心！”横过虫笛在唇边吹出一连串音符，有些尖锐，空中骤然凝起无数冰凌，清九一惊，无暇多思，灵力注入转轮盘中“御”区，几乎是同一时间，苗月暝轻轻挥手，冰凌破空而来，纷纷打在了弹出的五色光幕之上，无力坠落。

苗月暝这一招本在于试探，见她果然颇有修为，稍稍放心，微笑道：“我要来真的啦！”虫笛就口，更无丝毫轻慢，漫天温度似乎骤降许多，无数冰凌自四面八方涌出。

清九抱着琴腾起身来，在空中趋避闪躲，八方受敌，偶有疏漏之处，幸得五色壁障挡住，其实有些狼狈，只不过她衣袂飘飘身形美妙，并无人看出她的颓势。

转轮盘一时间只能维持一种法术，清九微微皱着眉头，偷偷低头看了一眼琴尾，顿时了然，口中急急念诵起来：“植神木以为壁，万魔不侵，诸法不破，立！”

青色壁障应声而起，将她裹在正中，清九心知自己法术素来不太灵光，不知能撑几时，连忙撤了御法，将灵力注入“击”中，只见以轮盘为核心，无数荆棘藤蔓骤然长出，挥舞着触手扑向苗月暝！

苗月暝微微一愣，虫笛略微回转，拔高了一个音，四周水汽骤然凝结，将藤蔓冻住，砰地砸到了地面上。她脚下升起一团水汽，身形随之飘起，两人各过一招，已知普通法术难以奈何对方，于是纷纷想要以另一种方式取胜。

琴音悠悠自指尖流泻了出来，轻松如意地流转回折，偶尔化为有形之象击向苗月暝。若是玉衡真人在此，几乎要被气得有损修为，因为清九大模大样弹奏的竟只是他入门所授练手之曲，仙人吟！

清九心知此曲绝对说不上什么威力，但是别的曲子自己一个也记不起了，也只好将就弹着。其实就连这样，这首仙人吟，她也不小心弹错了好多个音。

当然，台下不明就里的群雄，已经“返璞归真大道无形举轻若重”赞了她无数遍，若他们知道她的内心活动，只怕当初就要愣成石头。

苗月暝同样不敢怠慢，虫笛就唇，呜呜咽咽地吹着清九不懂的曲子，只觉得有些哀伤凄凉，并未想到她是在发动一门厉害的幻术。笛声中夹着丝丝寒意，不时操纵着冰凌向清九攻去，清九将转轮盘壁障再次发动了起来，悠悠躲在其中抚琴。

苗月暝见久久无法奈何她，不由微急，笛声略转，又拔高了一个调，台下群雄已有些受不住余波，纷纷捂住了耳朵。只是清九并没有领会她在做什么，除了觉得有些吵之外，嗯……还觉得这曲子并不怎么好听。

此时她也发现了仙人吟不能伤到对面，于是开始百无聊赖地弹起那些只记得隐约几个片段的“高级”琴曲，却仍是无法奈何她。

苗月暝心下微急，连冰凌都已无心分顾，将全部灵力都用在了笛声中，她在幻术这个领域颇有天资，从前在南疆又受高人点拨，在长绝门中更是多有领悟，从未失手过，怎知今天遇上清九却全无效用？

笛声一转连转，呜呜咽咽拔高了三个调，将幻术催逼到了极致。

清九觉得耳朵有点疼，揉了揉太阳穴，不过周围没那么冷了，她很开心，除此之外，她觉得两个人僵持在这里也很没意思，正想提议换一种打法，忽然见到苗月暝“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身子断线一般向下坠去。

台上傅欣大惊，要相救却已来不及，却见人影微微一闪，清九已稳稳接住了她，跟着被她拽得向下沉去。

“咳咳咳咳咳……多谢你啦。”清九正纳闷着自己竟然真的把人家伤成了这样，苗月暝已挣扎着站了起来，脸上微微一红，小声说：“悬圃果然名不虚传，就算你没有出手攻击我，我也还是输给了你……”

没有……出手……攻击……

清九那一刻真的是死的心都有。姑娘你看我一眼好不好，我对着你弹了那么久的琴啊，我一直在那么努力地骚扰你啊！你跟我说，我没有攻击你……

心灰意冷的清九听见自己淡淡说了句，姑娘过奖了。

苗月暝叹了口气，摇头道：“还是不成，我果然还是心境不稳，易被自己反噬……幸亏你今天没有动手，否则我真要重伤啦，多谢你手下留情。”

清九已是无言以对，半晌，缓缓道：“幻术易反噬人心，姑娘还是不要轻易动用为好。”心里想想其实也就平衡了，她对自己用了那么久的幻术，自己不是也没感觉吗……

苗月暝点点头，爽朗地笑起来：“我知道啦，不打不相识，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叫我阿喵就好~喂，既然是朋友了，下场之后你可要告诉我巩固心境的办法哟？真想像你一样呢。”

清九愣了愣，阿喵已经向台上飞去，她连忙追上扶住她，回了座，她又和师弟斗起口来。若光看外貌，几乎以为她是师妹才对，偏偏将傅欣处处压了一头。

“啧，真是狼狈得可笑呢，能看到你失魂落魄的样子，不枉我千里迢迢走这一遭。”

“停停停，谁失魂落魄的？哦~我知道了，你莫非是在说昨天的自己？小师弟~恢复得很快嘛，看来不用师姐费心安慰你了。”

“谁要你安慰，你还是赶紧想想，怎么把你那半吊子幻术不全吧，不然以后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嘁，这还用想，肯定是被你蠢~死的！”

“彼此彼此，这方面的造诣我哪里敢跟师姐相较！”

清九隐隐听在耳中，微微一笑。想要她这般的心境么……

若她知道，所要付出的代价，大概就绝不会想了吧。

方才那场颇为“惊险”的比试过去，群雄纷纷取下了耳中布塞，暗呼侥幸，毕竟音律这种东西，谁也不好说波及面有多广。此时场上静静站了两人，彼此无话。

晨风拂过，天地间仿佛突然寂静了下来，万物都染上了杀意。

杀气……熟悉的杀气蔓延开来，清九不由自主地捂住胸口。心脏好难受，就像是有一种，什么东西，在悄悄生长蔓延的感觉……冰冷，而危险。

唐无岚立在场中，面无表情，左臂上弩箭已装好，全身肌肉微微放松，却又时刻警惕。在他的对面，银甲少年倒提着长枪，亮色抹额顺着风势飘起来，望向他时人人皆被阳光刺痛了眼。

他二人，就像是一个活在黑夜，一个活在阳光中。

杨牧没有多做谦让，唇角笑意阳光而自信，倒装长枪抱了抱拳，他朗声道：“请了”。

比试自此开始，清风拂过，唐无岚魅影般出现在了二十五尺外，唇角微微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