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唤我什么？”她回首，刹那的风华已是倾世的惊艳。

叶楚静静地望着，已经忘了言语。那个朝思暮想的女孩就站在那里，晚风掀起她如瀑的青丝，划着美丽的弧线，一袭白衣在月光的映衬下显得越发明媚高洁。月辉倾洒在她花树堆雪般的俏脸，宛如天人，不可方物。

她的声音平静似水，温婉如玉，让人心弦不由地为之一荡。

深夜的风从悬崖席卷而来，将叶楚身上的伤口再次刺激了一番，疼得他龇牙咧嘴，然而，这些痛在他眼里，已经不值一提了。

人生得意，莫过于相思遇红颜。

他笑了笑，目光已然是寸步不离：“师姐……有什么不对吗？”

“噗嗤……”她掩嘴轻笑，顾盼之际，连月华也失了颜色，仿佛天上的星辰都落到了她的眼中，让人目眩神离。樱唇轻启，声音便传了过来。

“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唤我师姐呢。”她玉指轻掩，秋水剪瞳的清澈双眸里满是欢喜。

“这……”叶楚眉头微皱，心想：这鼎剑阁的排行轮辈一向是以入门的先后顺序为凭，祁暮雨这样的修为，绝不可能是初学两三年就能达到的水准。是她之前剑术已有大成才入的鼎剑阁？还是说，自她入门后这近十年，鼎剑阁竟未再收一人？

祁暮雨美目流盼，早已看出了叶楚所想，也不解释，只是笑了笑：“不妨事，师姐就师姐吧。如果你愿意，也可以像阁主长老那样唤我暮雨。”

“是，师姐。”叶楚点头，然后默默地望着她，仿佛下定决心，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多谢师姐救命之恩！”

刚才的险境，真是九死一生。今天要是没有祁暮雨在这，他早进了树怪狼妖的五脏庙了。

“哎呀，别……”祁暮雨显然没有料到叶楚跪得这么突然，即便身法迅捷如她也没有反应过来。一个瞬步闪到了叶楚身边，扶住了他的双手。

以她的力量想要强行扶起叶楚本来不费吹灰之力，然而，在她看到叶楚那炙热而真切的双眼时，不知为何，她的双手突然失去了力量，宛如寻常女子一般，纤弱而无力。

他，是认真的！

“砰！”叶楚的磕头，触地有声，石子沙砾已经嵌入了额头，鲜血四溢，他却浑然不觉。

“一拜，谢师姐当日巨木森林中，舍身救命之恩。”

“使不得使不得！”祁暮雨惊慌失措，显然长这么大还没有碰到这种情况，她刚想开口劝慰，叶楚的第二拜已经下去了。

“二拜，谢师姐前几日的活命之情。”

“不是，我没有……”她依旧推辞，然而目光却不自觉地看向了自己的手腕。

晚风拂过掀起了云袖，光洁白皙的腕上，一道刀疤赫然醒目，虽已结痂，还未褪去。

她出身不凡，自幼体质异于常人，愈合和康复的速度极快。叶楚刚救回来的时候失血过多，重伤不愈，性命已如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使用她的血是唯一的选择。

的确，没有她的血，叶楚必死无疑。不过，这件事本来是不外传的，难不成又是紫陌泄露？

“三拜，谢师姐今日的又一次救命之恩。”扣完这三拜，叶楚已然热泪盈眶，泣不成声。

他的三拜，全部出于肺腑之言。

他的一生，除了父母，祁暮雨是唯一一个让他愿意牺牲一切去保护的人。

他从来没有这样感激，敬佩过一个人。他也不知道，一个人可以善良，无私到这种地步。

祁暮雨也被感染，哭的梨花带雨，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她缓缓地将他扶起，退开两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小声呢喃：“多么纯粹的人啊，可惜却背负了破军……”

叶楚怔怔地望着这个如梦似幻的女子，清辉的月光更衬得她明媚圣洁、美艳不可方物。即便他几番历经生死、心智颇坚，此情此景也不禁怦然心动。

短暂的失态后，叶楚按下悸动，一如往常那个成熟坚毅的少年。

深夜的山风冰冷彻骨，迎面吹来，悬崖边上无阻无隔，让叶楚震了一个哆嗦。然而，对上这双摄人心魄的眸子，身体的寒冷早被内心的温暖驱散。

若不是练功，他永远也不知道龙栖山的深夜会这般冷。也不会，在这样美的月色遇到她。

师姐，难道也是在练功？

叶楚不解地问道：“师姐，夜色已深，你怎会一人在此地？”

“嗯……这倒把我问住了。”她展颜一笑，一如春日的初阳那样灿烂，仿佛漫天星河都落入了她的眼中。不顾叶楚的失神，她笑道，“我一直都住这啊，倒是你，为何三更半夜来闯这龙栖山？这漫山遍野的魔兽，你就不怕被吃了么？”

“……”

祁暮雨不经意的寥寥几句，却将叶楚吓得几乎当场石化。

漫山遍野的魔兽！

这煌夜当真狠心，收徒第一天，就把自己的徒弟扔到这魔兽横行的荒山。任谁想，这都是九死一生的境地。然而，这个年级与自己相仿的少女，年仅十七岁，却能将整座山的魔兽玩弄于股掌之中。

这，就是鼎剑阁吗？

特立独行的风格，剑指偏锋的手段。

然而，比这更恐怖的是，需要一种怎样的胆气和魄力，才能让一个十七岁的少女在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如此轻描淡写、理所当然。

想到这里，叶楚心里燃起了一阵热血。

也许，在这里……只有在这里！我才能完成我的夙愿，杀死那个左臂刻着火焰纹章的男人！

在那个血浸的雨夜，叶岩和钱一山相继倒下。在年少的叶楚赶来之后，只剩奄奄一息的钱一山将凶手唯一的线索告诉了这个孩子。

也许，钱一山是为了让叶楚报这灭门之仇，才死撑着最后一口气，；也许，这是一个濒死之人为了给父母双亡的可怜孩子一个活下去的目标，而努力编造的善意谎言。

这个目标在过去的叶楚看来遥不可及，以一人之力覆灭全村两百三十七口而无人察觉，来去无踪，这样的人，叶楚又怎能与他抗衡？不过此刻，进入鼎剑阁后的种种，让他慢慢燃起了信心。

“小师弟？”祁暮雨见叶楚呆住了，关切地问道。“你还未回答我，你为何来这龙栖山。”

被这一问，叶楚才终于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回道：“煌夜……师父让我来爬山练功。”

“原来如此……”祁暮雨若有所悟，不再过问。

月当正中，皎洁无暇。云翳千里，波谲云诡。

她望着天，回过头嫣然一笑：“明日戌时，你仍到此处来寻我。今夜太迟了，我先送你回去。”

言罢，她抓住叶楚的手腕，仅仅几个闪身，就到了山脚下的鼎剑阁内院。

一望无际的白雾里，一个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

世本有双龙，天龙掌时空、秩序、永恒。暗龙掌阴阳、生死、轮回。

之后，暗龙的琉璃珠被夺，躯体被封印于苍穹之渊，人鬼两界的封印被破。从此，死者可以在人间游荡，生者也可直入阴间。世间陷入了阴阳不分，百鬼夜行的乱象，人族陷入了被猎杀的惨况。

云天历四百一十七年，魔物破界的第一百五十二年。

世界各地，但凡人之所在，便为荒之魔爪狩猎之地。各地的次元缝隙越来越多，不可视的魔物在夜间食人的事件也屡见不鲜。尽管常年有剑噬在周边定期清扫，但在日益剧增的数量面前，再强大的咒师也开始力不从心。

不仅如此，除去异族的干扰，人族内部之间的争斗也从来没有停止。

领土，金钱，权势，即便在世界末日来临的前夕，人们对这些东西的追求依然乐此不疲。

人们在贪婪中疯狂，在绝望中扭曲，在恐惧中腐败。

随着日子久远，人们慢慢察觉到了，这个世界上最为可怕的恶魔，并不是那些在夜间出动以人的魂魄果腹的魔物，而是自己身边为了一己私欲而丧心病狂的人。

在极度压抑，恐惧，绝望的状态下，精神紧绷着，日复一日，人们不堪重负的内心终于开始慢慢崩溃瓦解，失去了作为人所拥有的一切——自尊、希望、和博爱，在痛苦之中挣扎着死去。

死后的魂魄一片荒芜，内心空空如也，只知一味的暴食在填饱自己空虚的内心，堕入了入地狱，人们称这样的魔物为荒。

追溯到根源，荒是除不尽的，只要人们内心还有恶，就会有新生的荒出现，接踵而至，永不休止。

是以，剑士无法拯救这个世界，无论多强的剑士都无法根除人性的恶，能够拯救他们的只有自己。

或是，你。

“你就是……破军？”意识里，叶楚对着白影这样问道。

“是。”白影回答道，声音不带有一丝情感，冷然，“叶楚，龙魄出现了。”

“龙魄！”

叶楚重复着白影说的话，总觉得似曾相识，但是一时半会却想不起来在哪听过。

刚想追问，那团白雾已经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