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很深了，寒风在甬道内刮过，声音凄厉如女子的哀泣，让人闻之生畏。

凉玉坐在榻上，她戴着金镶红宝的护甲有一搭没一搭的扣着红木小桌，她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可是脸色却难看到了极点。采吉跪在下首，小心翼翼的窥探着她的情绪，低低唤她：“主子······”

凉玉再也忍不住，伸手便砸了桌上摆着的琉璃盏，恨道：“贱人，早知道就该下手杀了她！”

采吉见状忙上前捂住凉玉的嘴，焦急道：“主子，小声些，被人听去就都完了。”

凉玉一把拨开她，忿然道：“听去又如何，只要她在皇帝身边一日，她回到皇帝身边的机会就多一层，她刺杀皇上不成，皇上却还杀了伤她的那个侍卫，如此下去，怎能留她！”她抚上自己你起伏不定的胸口，想要平静自己心中的激动。

采吉见机忙捧上浣手的玫瑰水来，为凉玉卸下护甲，服侍凉玉洗手。她轻声道：“主子，奴婢怕您戴了一天护甲手疼，特意准备这玫瑰水来伺候您洗手，您消消气，先浣手完歇息一会吧。”

凉玉看她神色殷勤，也不好拒绝，只淡淡道一句有心了。便任由采吉服侍自己浣手。

采吉在旁宽慰道：“主子，其实奴婢觉得您没什么好生气的。”

凉玉看她，问道：“如何说来？”

“且不说慕容氏已经大半覆灭，她家族势力已经瓦解。何况还是皇帝亲自下令诛杀她父亲，即便皇上顾念旧情一时心软，可是主子您想想，她慕容氏还会回到皇上身边么？再者说，即便皇帝又改了口想要留住她在身边，那满朝文武岂能同意，太后就更不用说了。”

听得采吉这样一说，慕容昭心中突然倍感轻松不少，她略略赞许的看采吉一眼：“跟在本宫身边这许多年，你是越发机灵了。”她顿一顿，“那么按你这样说来，本宫可不能浪费这个好消息，也应该让她贺兰如月知道，一同分享。”

采吉心领神会，颔首道：“奴婢一定会给太后一个惊喜。”

凉玉看一眼玫瑰水中自己的倒影，嘴角勾起一丝微笑。

是夜，倧瑞在书房里批阅奏折，宜之端来一碗参汤，也不敢打搅他，只轻轻放在桌上，倧瑞搁下沾了朱砂的笔，道：“这个时候还不休息？”

宜之谦恭道：“陛下都未曾休息，卑职又怎么敢。”

倧瑞淡淡道：“宜之，让你来做朕的贴身侍卫，是屈才了。你合该在燕山当你的闲差，不该来宫里看见这许多脏东西。”

“承蒙陛下不弃，卑职才有今日，所以无论卑职在何位置，是何官职，卑职都知会事事以陛下为重。”，他端过那碗参汤，关切道：“陛下，参汤凉了。”

倧瑞接过饮了，看着那一堆奏折无奈道：“先帝新丧，慕容氏族谋逆之事未清，这一群老臣又觉得这后宫凋敝，让朕选秀。”他叹口气，“朕实在没有那个心情。”

“那陛下的意思是······”宜之看着倧瑞的神色，小心翼翼的询问道。

倧瑞并未回答，只道：“书房里太闷了，你陪朕出去走走。”他叮嘱道，“就只有你与朕。”宜之提着一盏风灯，缓缓走在倧瑞左侧，夜风渐渐起了，吹入肌理便觉得有些丝丝缕缕的寒意，倧瑞紧一紧身上的狐皮大氅，看着宫内并不明亮的灯火，问道：“寝殿的灯怎么还亮着呢？”他不觉沉吟，“这么晚了，她还是不能入眠么？”

宜之缓缓点点头：“卑职听服侍慕容氏的宫女说，自从慕容氏知道消息后，她的精神便有些恍惚了，常常夜不能寐。”

倧瑞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悲痛，他低声道：“她母亲的事，总是朕的不是，罢了，去看看她吧。”

待到倧瑞到寝殿时，却是宫人跪了一地，神色皆是慌张不已。倧瑞心下疑惑，只严肃了口气：”朕又没有罚你们，都跪着干什么？”

宫人只死命低了头不敢回话。却只听帐幔后传来森冷的女声：“皇帝不惩罚这些宫人，可是哀家却要狠狠的罚！”

听得此，倧瑞和宜之皆是惊诧。只见贺兰如月款款从帐幔中走出，面容郁郁。她扬声道：“你们都下去，哀家要和皇帝单独说话。”

众人闻言皆退去，一时间殿内只留他们二人。

倧瑞温言道：“冬夜寒冷，太后怎么来了?”

贺兰如月安然坐在榻上，冷声道：“如若哀家再不前来，皇帝你就真的要恕了慕容氏的罪，还想将她纳为后宫，是么？”

“太后您都知道了。”倧瑞的面容看不出任何情绪，心中早就波澜顿生。

贺兰如月微微阖上双目，“皇帝，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哀家之所以漏夜前来，就是想问皇帝一句，几日前在朝堂上当着文武百官所说的话，是否还作数？”

“那是当然，君无戏言。”

“那为何皇帝还留慕容氏在宫中！”贺兰如月语重心长道，“皇帝若刚登大宝便被天下人诟病，天子偏爱罪妇，那哀家问你，权势与儿女长情若要皇帝选择，皇帝会选什么？”

倧瑞默然片刻，道：“太后定然是了解朕的选择的，朕明白太后的苦心，今后再不会如此了。”他沉吟道，“只是慕容氏······”

贺兰如月淡然道：“皇帝既然宽恕了她，那哀家就不好再干涉什么，不过她现在已经在刑部大牢，哀好得家吩咐过了，待她伤痊愈时，就是她启程之时。”

倧瑞只道：“太后深思熟虑。”

贺兰如月看他一眼，只道：“夜深了，皇帝早些休息吧，哀家先回凤藻宫了。”

倧瑞点点头，看着贺兰如月的身影缓缓消失在回廊外，他的脸色一点点阴下来，他唤过宜之，道：“你看今日太后来得如此突然，定是咱们身边的人出了差错，你去找个由头把可疑的人都打发了，换上一批可靠的人来。”

宜之点点头，小心翼翼问道：“陛下为何这样防范着太后？”

倧瑞叹口气，似乎在感叹：“朕本是无宠的皇子，一无外戚可依靠，二来并无兵权在手，可太后不同，贺兰部落虽是小小番邦，臣服于我朝，势力也绝非一般， 何况她又是父皇的爱妾，朕现在能依靠的也就只有她了，可是万一她起了异心，所以朕不能不防她。”

宜之愧疚道：“卑职不能早来陛下身侧为陛下效力，如今又让陛下语出感伤，卑职无能。”

倧瑞淡然一笑，只拍拍他的肩道：“夜深了，你也早些下去休息吧。”

殿内一时间寂静无比，偶尔能听到窗外寒风刮过树枝的声音，倧瑞默然坐在桌边，烛火映出他茕茕孑立的影，更多了一重萧索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