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立下的誓言
窸窸窣窣的,雨终于停了。
叶楚醒来之后已经不知昏迷了多久,他听着檐角雨水的滴答声,推开纱窗,夜里一股凉意扑面而来。让他冻的一哆嗦。
他轻轻推开房门,夜深了,店里的人都散了。杯盘狼藉,酒盏颠倒,也没有伙计出来收拾桌子。
夜里,静的出奇,死一般的冷清。
他往街上走去,此时虽然才酉时,家家户户的灯却都已经暗了。没有打更人的敲锣声,也听不到素日里入夜之后的家长里短,甚至连一向讨厌的犬吠鸡鸣声都听不见了。
整个叶家村,竟然,就像一座空城。
他忽然心下一冷,有一个不好的念头在心里呼之欲出,却不想去相信那就是真相,只是看这光景,却也猜中了七八分。
——村里的人,该不会全都死了吧。
这个想法,让他自己感到无比恐惧。可是,一切迹象仿佛在诉说着那就是事实。
“哐啷!”
一声杂物落地的钝响让他从沉思中醒过来,在往日里在平常不过的杂音,此时在他耳中犹如仙乐一般悦耳,他心中大喜,朝着那个角落跑去:“还有活人!”
越来越近了,叶楚寻声看去,那条小巷里黑漆麻乌的,什么都没有,可明明听到了翻箱倒柜声。他按下脚步慢慢探过去……
“轰……”一个黑影从黑暗中冲出来,他吓了一跳登时瘫倒在地,只是那个黑影似乎没有继续攻击的意思,再次隐没在黑暗中。
大雨过后,云,慢慢地散开了……
借着月色,他终于看清,那个黑影,并不是所谓的什么杀手,而是村里老农家的一只大黄狗。
那只大黄狗此时仿佛受了什么惊吓,目眦尽裂,张牙舞爪,看起来格外凶狠,与往日的温顺乖巧迥然不同。
叶楚仔细打量着,那条黄狗的胸前,有一道深可入骨的伤口,一看就知是利刃所伤。也许是砍得太深,在月下就像一条深不见底的缝隙,格外渗人。伤口的血肉已经向外翻卷着,因为太深太宽,伤口上面并没有结痂,此时血还在慢慢向外流着,它的身下已是一淌血水,此时也是奄奄一息。
叶楚的心感觉纠在了一起,蹲下身去,向它招手,轻声道:“阿黄,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小耗子啊。”
那狗听了叶楚的话,低声哼哼几句,似乎辨认出了这个人的气息,收敛了怒容,无力地趴在地上,大气也不喘一下。只有肚子上微微的起伏证明它还没死。
叶楚走过去,心疼地抱着满身是血的大黄狗,轻轻抚摸它的头,那狗似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呜呜一声,眼睛一翻就死了。
它,应该是用自己最后的力量,来守护自己的主人吧。
狗天性护主,他是知道的,现在这番景象分明是在说:有人在入夜之后潜入村民家中行凶,狗发现凶手后与其缠斗,杀手怕拖延时间被他人察觉,给了大黄狗一刀之后就匆匆逃窜,并没有当场置它于死地。
不过,大黄狗在第一次重伤之后判断力和感知力都下降太多,连叶楚这样天天见面的人都会认错了气息。所以,即使那个杀手再次潜入家中下手,它也无法察觉。
如果他的这个猜想是正确的,那么……
叶楚慢慢推开了这个家的门。
结果,如他所料!
屋里的卧室只有一张桌子和一张床,桌子上还有一壶酒和几碟下酒菜,还没有收拾起来,床上躺着一个人。那人脸色平静,睡衣也整齐,并没有与人缠斗厮杀的迹象,只是他的脖子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划痕。
从划痕处流出的血液将整个上衣染红,宛如深夜绽放的红蔷薇,妖艳、夺目、令人窒息!
一剑致命,被杀的人连挣扎和呻吟的时间都没有。即使年少的叶楚对武艺只是略懂皮毛,却也知道,这人的剑法应该是极为高深的。
也许他的剑术,甚至还在自己的父亲之上。这个想法让他感到恐惧。
他又去了另外几家看看,除了养狗的老农是被人杀死的,其他所有的人,都像是自然地睡着了,只是却没有了呼吸。
为什么只有老农是他杀的,其他的人都是在不知不觉中死去,是不是他发现了什么,凶手要杀人灭口。
叶楚忽然想到了什么,冲出了院子,往大街上跑去。
既然这里都这样的话,那其他人的家里,又怎么样了呢?
死了,死了,死了!
叶楚推开一扇又一扇门,看到的都是一般无二的状况——所有人,都在睡梦中死去了。
他想起了钱胖子的话,心中吸了一口气,喃喃:“这,就是魇雨吗?”
“不,不会的。肯定有活人的。爹,爹他肯定没事的!”
他心中这样想,脚下马不停蹄地跑着,只要翻过了那个山坡,就是自己熟悉的家,它还好好的地站在那里,没有坍塌,没有被烧毁,里面的人也在笑着等他回家。
对,一定是这样。
!
转过那条街,叶楚看到了那个小山坡,山坡上,躺着两个男人……
“砰!”叶楚双腿一软,不受控制地重重跪了下去。
一个身材魁梧,壮硕挺拔,一个臃肿矮胖,一身肥肉,赫然是叶岩和钱一山!
他脑中一片空白,顿时“轰”地一声,嗡嗡直响。
他目光呆滞地看着这两个人,发现他们的身上致死的都是脖子上两道触目惊心的剑伤,位置与剑法,都与村中老农的伤口一模一样。
一剑封喉,干净利落。
那脖子上的血就像大坝之水满溢一样源源不断地流淌,流着,流着……尸体已经慢慢冰冷,血还在流着,将周围的青草全部染红,将叶楚的眼中映入了一片血色。
叶楚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只是呆呆地伸手去探二人的鼻息,却马上像被开水烫了一样立刻收回来。
死了,死了……
他的脑中,只有这一句话久久盘旋。
他也知道,这个夜晚,叶家村的所有人,在上床休息之后就再也没有醒来。
在暗鳕城南部的这个边陲小镇,全村一夜之间鸡犬不留。然而,除了人之外,所有的东西完好无损,没有打坏烧坏的现象,没有惨叫和悲鸣,也没有任何的不和谐,所有人都是在平静地处理完日常事务之后熄灯上床,然后,永远地睡去。
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全村在一夜之间都搬迁了。直到半月以后,一个贩卖茶叶的商人推开了一间房门,发现了一对依偎在床上的尸体。尸身腐烂的气味已经通过空气慢慢渗透出来,置于令人作呕。之后,这个村的命案就忽然炸开了锅。
最终捕快查明了是魇雨的缘故,那非人力所能掌控的天灾,所有人只能为他们默哀,叹息他们的不幸。
之后,曾经在这里交易的商人们出于交情自发组织给村民们入葬。因为村子不大,人口也比较集中,来来往往每个人都熟了,而且村民都死于自己家中,名字也容易对号入座,所以七日之后,全村上上下下两百三十七口人都入了坟冢,埋在后山的荒地,其名为叶氏坟地。
然而,叶家村村尾叶岩的那个七岁小孩,却再也没有人见过他的尸体。
有人说他可能被路过的好心人救走了,也有人说当夜雨太大小孩子被大水冲走了,众说纷纭,只是不久之后就再也没人去谈论他了。毕竟,叶家村这块地方已经成了历史,从那天以后,就从云天荒芜了。
叶楚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离叶家村千里之外的小镇上,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昏迷了多久,也不知道是谁救了他。但是他没有空去管这些,因为他知道,自己还有不得不去做的事。
扫清魔物,拯救天下,他自问自己没有那样的野心和毅力,即便将来的这个世界将沦陷于魔,他也不愿去想那么遥远的事。
全村之人死于魇雨,天命所致,就算要为死去的乡亲们报仇,他也没有办法挑战天,与天为敌。
他要做的事,就只有一件
——将那个杀死他父亲的神秘高手亲手处决!
除此之外,他就再也没有活下去的意义。
辗转多年,叶楚流落异乡,怀着杀父的血仇踏遍四方,心中始终牢记着钱胖子临走的时候对他说的话。
云天的背部坐落着三剑天之一的鼎剑阁,号称天下万剑之宗,地处九州大地的龙脉所在,人杰地灵,千年以来诞生强者如林,俨然天下第一剑府的气魄。不论是谁,若能栖身其中,将会大有助力,报仇也不是遥遥无期。
多年来他仅仅凭着脚力,徒步万里,跋山涉水,看到的街市越来越繁荣,贩卖的商品也越来越多,显然是逐渐靠近帝都了。
自从荒打破界之后,世界的文明似乎倒退到了几万年前茹毛饮血的时代。弱肉强食,力量至上。
这个世界,弱者没有任何尊严可言。
所以,他不仅要活下去,还要获得力量,强大到足以粉碎所有挡在他面前的阻碍。强大到,每次午夜梦回之时,不会再因回忆起那鲜血浇筑的过往而瑟瑟发抖。
时光荏苒,匆匆十年已过,流浪了如此之久,他也已经长大,十七岁的他依然骨瘦如柴,面如土色,对繁花似锦的闹事毫无兴趣。可是眼中复仇的锋芒却越来越锋利。
“我叶楚,以为父亲复仇的执念起誓,从今日起,将不会再落一滴泪。”
眼泪,只是弱者自舔伤口的慰藉。
强者,是不需要眼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