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回 十里红尘
大概是烟雨平生早已醒了,那伙计不过去了片刻不足他就穿戴整洁地出现在了我面前。以至于我不得不猜想他是不是一夜未眠。
但他清晰地出现在我眼前时,我委实被吓住了。凹陷的双眼镶嵌在如墨的眼眶里,面无血色,到底是怎样的突变会使他这般苍凉呢?
那一刻我好像懂了:老去并不是一生的事,而是一瞬间的事。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你,你怎会如此憔悴”我关心地问。
“没什么,本来准备近日就入宫营救你,看到你平安归来,真好。”他声音里平淡如白开水,面色毫无波澜好像坠入世间轮回的佛陀一般,看淡了生死,堪破了红尘。
目及所处皆是大片大片的蔷薇花,胜放开去。我还记得那个关于蔷薇花的传说,只是这篇蔷薇花再不是属于我了。
我跟着烟雨平生向屋内走去,一路上出奇的安静,这短短的几十步却像是穿越了生命的整个平原。
屋内蓦地出现的白色令我眼前一颤,难道郁榴真的,真的出事了?我只希望自己的猜测纯属无稽之谈,但烟雨平生一反寻常的态度更让我坚定了这臆测。
但我还是想亲眼看看,这就好比你明知道自己考试挂科了,却还想看看自己到底考了多少分。
堂内一片白色素裹,黑色的原木棺材安静地躺在厅堂中间,像一个熟睡的孩子。如同垂暮老去的时光,安然却无奈。
“里面是郁榴吗?”我的声音如同嗡嗡的蚊鸣,斜睨到平生脸色一如平静的湖水。
“我还是没能救活她,她终究为我丧了性命。”说这些话时我分明看到他眼中流转的光晕,像是洒在水面的月光,安宁却死寂,一如末日的悲哀。
我从来不懂如何安慰人,也许是我一直没经历过生死相隔吧!但想想以后再也见不到郁榴了,泪水便不争气地打转。
这两日我们都在忙着郁榴的葬礼,我头一次觉得古代人连死都那么麻烦。不是说破席一卷就OK了吗,妈的现实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葬礼复杂程度足以令草木为之含悲,风云为之变色。
葬礼的程序没什么可谈的,无非就是一些来自四面八方的客人前来吊唁,郁榴亲人全无,这一走好像就从来没来过这个世界一般。
这几天我从伙计那里也多多少少得到一些信息,经我一番整理才恍然大悟连烟雨平生都变了心。
那日宫中一别,郁榴和平生路上遇袭,临风派去的人虽然救了他们,但郁榴为了护公子安全,收了严重的内伤。
回到八方客栈后,郁榴便昏迷不醒。烟雨平生那时也伤得不轻,他几乎请遍了临国有名的大夫但都束手无策。
无奈他便拖着病体强撑着给郁榴疗伤,但郁榴此次伤及肺腑又触发了旧疾,实在是九死一生。
他那些天不顾自己生死翻遍了医术,试遍了方子还是未找道医治郁榴的办法。
那一夜,月白风清,他披一袭素衣伏案翻着医书,时不时执笔于宣纸写下药方。陪伴他的不过青灯一盏,屏风一扇。
窗外夜风亲昵过将落未落的树叶,一轮洁白如雪的月亮高悬于空,疏落的窗台下立着一个枯瘦飘摇的人影。
屋内灯火摇摇欲灭,萧索的身影时不时咳嗽几声,窗外的影子也跟着这声音颤抖的如出一辙。
窗外人望着他,他望着面前的医书愁眉不展。她明白自己的身体是药石无灵了,她不想看他为了她如此糟践自己,她多么想推门而入。不问原由的骂骂咧咧道:快去睡觉,不要熬夜了。
可是她多么想时间就这样停在这一刻,她在窗外看他灯下认真的模样,他聚精会神地看书,丝毫没有察觉到他被窥视了。他的一动一静尽收她眼底。
可是命运好像开了个极大的玩笑,在她觉得幸福咫尺在眼前时她的命也到头了。她知道他心里还装着相国千金曲姑娘,她从来没奢望过什么?
十三岁那年,她为他挡过一剑,十八岁的现今她为他挡去了危险,剩下的路没有她的路,遇到了危险该有谁替他挡下?
冰冷的眼泪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像是悬落的梨花。
门吱呀一声开了,郁榴应声望去正撞上公子那双略带疲倦的桃花眼。
“你怎么不去休息,快回房休息。”他先是颤抖了一下,接着面无表情的说下这一句话。
“公子,郁榴不值得公子如此,郁榴清楚自己的身体没几日光景了。”
话未说完,他便微怒道:“你怎么知道我就没办法,你眼里的我便是一个养尊处优身无长物的公子吗?”
“郁榴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只是郁榴不希望公子劳神费力了。”
“劳不劳神是我的事,你只需做好一个婢女的职责就好。现在我命令你去睡觉去。”
……
郁榴很无奈地踱回了房间,她转身的那一刻,他终究还是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她回头的那一瞬间,整个世界都一片荒芜。这些年她活着的唯一目的便是为他挡去一切危险,可是最后她还是让他费心了。
她强撑一口气扶他入屋,她服侍他入眠熟练得没有一丝生疏。
大概是几年前呢,她不在这样服侍公子了。过了一会她想起来了,是自从公子认识了曲姑娘那日开始,她便不在这样服侍他了。
那日,她还记得。她于院内练剑,院子里夭夭桃花,她的剑风扫落处桃花纷纷扬扬,煞是美丽。
他满脸汗渍地冲进来,一脸开心。
“郁榴,吩咐下去砍掉院内的桃树载上蔷薇。”然后便风一样钻进屋内了。
这是郁榴那么多年来见公子这么开心,她怎么能告诉他:她最喜欢桃花了,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她终究没忤逆他,吩咐家丁栽种了蔷薇花。
待花开之时,他带着曲姑娘来八方赏花,大片大片的蔷薇花,如锦似霞。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曲姑娘,很平素的装扮,却出落得款款大方。后来,公子便心心念念地都是她了。
她妒忌过这个叫曲烟罗的女孩,可是后来她想明白了。爱是放手,是成全。
自那后,她愈加努力练功,集各种武功于一身。她深知八方客栈在江湖的名气越大,他就越危险。她怎么能让他陷入危险的境地。所以,她时刻警惕着,却也不过保护了他两次而已。
十三岁那年,八方客栈夺得天下第一客栈的宝座,他也因此名动临城。但风光之下是无尽的暗杀。
那些日子想起来都心惊肉跳,几乎天天都有刺客前来光顾八方客栈。
那晚,未央时分,世界一片黑暗。八方客栈突然冒出来几十个顶尖高手,招招致命。公子和她一起并肩作战,她忘记打了多久。只记得最后她替他挡下那一剑,他神情中闪过一丝慌乱。
他抱着她,鲜血溅在桃花上,殷虹一片。
后来她终于痊愈,只是也落下病根。
郁榴那晚服侍她入眠,一个人走遍了与公子从前走过的地方。她不奢望什么,只希望和他看一次只属于他们的日出。
她的最后一站是离恨崖,她在崖边静静等着日出的到来。等到最后,太阳升的老高了他也没来,她孤身一人回了八方。
回去后没几日便病逝了,郁榴最终也没、把那三个字说出来。幸福要去争取的,虽然我没资格这样说。
郁榴的事终于告一段落,而烟雨平生也没再强留我在八方客栈。我想几日后便是我孤身一人浪迹天涯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