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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光同尘曾几世 作者: 已而式微 字数:2570 更新时间:2015-06-16 15:15:00

第004章 予美亡此

我睁开眼睛,身体不能动一丝一毫。动,四肢百骸无一不痛。不动,无食无水只得慢慢等死。

我心想着悬崖之上的相公定会来找我,可是我瞧着日月交替了三次,每一日我都盼着他能找到我,然后依旧用温柔的声音说:“我都知道这三日你是那么那么的痛,那么那么的苦,我来了,我来接你回家了。”

他是我的唯一,此生挚爱。

我想着,心窝剧烈地撕扯,痛与苦交织在一起缱绻糅合,我不得解脱。

我开始恍惚起来,模模糊糊做了一场春秋大梦,梦中有个少年样子的仙人,待我极好。他温润地笑着,指着天上的雪花儿,又指了指我单薄的衣衫。

“我知晓你的坏毛病,天凉了也不晓得怎么照顾自己,我带来了披风给你披上。”

我问那仙人他是谁,他只是淡淡浅笑慢慢地走近了我,帮我披上浅灰披风。像是呢喃般地在耳边说:“姑娘不知我是谁,我却知道姑娘是谁。我将一颗心寄予你身上,一腔爱意终是空。”

梦醒,已是深夜。

山崖下能望得到星星,溪流边的青蛙“呱呱”叫着,鼻尖弥漫的是当草的清香,我笑出了声。心想那少年仙人必定与我相公一般,前头是温柔,后头就是深不见底的绝情了。

绝七情绝六欲,又有什么可能爱上一个人。

我知道自己大限将至,要去了。

我看到了自己魂魄离体的过程,没有痛苦,也没有见到黑白无常,我想再见一面相公,于是飘到了我从前的家。

家里十分的热闹,可以说是万人空巷。我疑惑地挠了挠头,家里死了娘子如何会这么热闹。

“真是佩服徐兄,续弦续了个美娇娘呢。”

我一惊,续弦?不该是断弦吗?

“我选的人哪个不是一等一的好。”许昌思喝醉了酒,双颊通红,满嘴的淫语,哪里还是那个翩翩公子。

那公子哥儿我也见过几回,是城中县令的侄子,出了名的纨绔,每次见了他许昌思都叫我离得远远的,呵,这会儿可都放屁了。

我摸了摸心脏,毫不意外的没有心跳,可除了心,总觉得还有什么东西丢了,特别不舒心。

去他娘的唯一,去他娘的挚爱。

等等,没了心,是不是就不再喜欢,不再深爱了?

我又高兴又难过。

并不想再呆在这个地方,于是我就飘啊飘啊,飘过了很多不曾去过的远方。

我不知道我几时会正真意义上的死去,我只是努力的让自己在黑白无常来的之前尽可能的感到快乐。

当我飘到京城的一家华美的客栈时,我的视线停在了一个儿郎的身上。

他,不是那个仙人吗?

我下了决心,要把他的身世查个底朝天。

为何他会出现在我的梦里?

那儿郎穿着一身丧服,背着藏青色包袱,眼中三分悲寥七分淡然。

他招呼了个小厮,把他的骏马牵到马棚中,那匹马像是非常急切的模样,冲着他狂吼,那声音难听地就算是我这个鬼也想捂住耳朵。

儿郎淡淡漠漠地说:“急什么?我还没急,你这匹马又急个什么劲?”

马似乎极其聪颖,支吾了会儿终于乖乖吃起了草。

他走到大堂里,定了间房,掌柜问他几日几夜,他说两日。

晚上吃酒时,掌柜欲与儿郎攀谈,我终于瞧见了儿郎不一样的一面。

无关容貌与气度,却自成一派风华。

我坐在儿郎的对面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他依然是梦中模样,清浅而又美好,他小口吃菜,速度却异常的快。

掌柜笑眯眯,端了碟花生和小酒,坐在了他身旁。

“我看小哥是外地人,来此地要干什么?”掌柜替他满上了杯酒。

我估摸着他应该不会说出目的或者干脆理都不理掌柜,但他笑弯了唇角,好脾气地向掌柜解释。

“我家夫人极其喜爱京城的好山好水,她托我替她看看,也好圆满了此生的遗憾。”

掌柜黯黯点头:“我看你书生样子,又是一袭丧服,逾越问一句你夫人是否去了。”

儿郎点头:“去了,确实去了。不过我要找到她,她定是化成了山,化成了水,化成了天上的一颗星星,我需找到她。罢,即使终其一生再怎么困难,即使再也找不到,离她近一点也是好的。”

掌柜像是颇有感触,低头思量了会儿。

“小哥,我敬佩你,这房间的钱我退给你,你代我多爬座山。”

儿郎也没有拒绝,淡淡应了声“多谢。”

我看着他,眼中湿润,要是我相公在我死后有他一半好我也不至如此。

天下之大,为何,他成了唯一?

我跟着他跟了很久很久,他入京城几乎把所有的名山名水看遍了。

他在夜晚游湖,就对着明月颂诗,望着那山间明月与星光醉了酒,我想扶起他,却忘了我只是一只鬼,摸不到肉身。

他在山中画泉涧之色,我在远处的秋千上看他,笑弯了眼眸。

他在亡妻的忌日饮酒,他笑了,我哭了。

他的衣衫从白色然后慢慢泛黄,眨眼,一年已过。

原来时间这种东西,短暂如花火。

黑白无常找上来的时候,我正在埋着头数河里的蝌蚪。

一,二,......三十......嗯,不对重数。

蝌蚪们欢快地游来游去,我笑着,伸手去逗。毫无意外的触碰不到,除了失落更多的是习惯。

“姑娘,随我二人走罢。”我转头,淡淡应着,并不想理睬二人。

“你再徘徊于阳世,可就不能投胎了。”白鬼没有黑鬼好脾气,咿咿呀呀的像个孩子。

我“哦”了声,思考了片刻,问他们。

“我只要重新投胎便可获得幸福了么”白鬼挠了挠后脑勺。

“天灾人祸,人之常理,何须执着?”

“天灾使人苦楚,人祸使人痛楚,若为人需经历苦苦痛痛毫无快乐可言,又何须为人?还不若卑贱牲畜,一生安逸,最后一刀下,了解这一生。”

“成了人,便生了情,生了意。”

情之一字,终其一生我无法参透。

我望了望正在作画的苏回,唉叹了声,随他们去了。

“能否让我看看我葬生之处?”

白鬼点了点头。

山崖一如往昔,依然寂静无声,我飘在半空中,却慎重地仿佛有沉重的脚步声。

我瞧见在我葬身之处,有了个小土包,立了一座碑,上面清清楚楚写着。

“予美亡此”

我心爱的人死在了此地。

死的人是我,而爱我的又是谁?

“是谁葬我?”

白鬼微笑“你的夫君,苏回。”

进入了地府后我一直在思索着白鬼说这话的缘由,我知道的,苏回只是我无意见到的人,我的相公是许昌思,那个负我伤我的人。

我喝下了孟婆汤,失去了今生一切的记忆。

那骏马化成了华贵公子,笑看着作画的隽永少年,语气漫不经心,又带着一丝急切。

“你为何不向青之挑明?”

墨染江山成画,风骨如画者。

“我得让她知道,三生三世的温柔若不是我带给她的,青之不论是要与不要,终不是天命所归。”苏回蓦然一笑,指尖沾着清水,一撒,渲染夜色。

“你可要寻她?三世仅剩一世,她恢复了记忆便不会原谅你了。”华贵公子眼眸轻窕,神色却变得冷漠。

“我就这么一个姐姐,她若是伤到一丝一毫,惟你是问。那时候恐怕不用我出手,天帝也是要罚你。”苏回依旧淡泊,搁回了毛笔,果酒微醺。

“她是我的妻子。”

我疼她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又怎么可能伤她。

她望着窗外明月,笑了。

“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记起的,终于记起。

苏回,我认得你了。

作者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