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设置
书籍详情
加入书架
推荐票
金票
打赏
评论区
和光同尘曾几世 作者: 已而式微 字数:4151 更新时间:2015-06-16 15:00:00

第001章 和光同尘

我走的那天正下着朦朦胧胧的细雨,秋叶被萧瑟的风吹得簌簌掉落,我猜想这情景与“梧桐叶上三更雨,叶叶声声是别离”有异曲同工之妙,在数十年前有这么一个人与我共苦,倒也释然了些。

后娘和庐川先生不知在屋里商谈些什么,但我知道自己八成是要走的。我站在屋檐下,缩紧了身体,摩擦着双手,竟是能呼出白气了,我恍然。哪里是深秋时节,这明明已是入冬。

世人说后娘比不上亲娘,或许是我不孝,不能理解我的亲娘为什么生下我之后就匆匆离开,阿爹也极其不待见我,我不知其中缘由。

对于我的亲娘,我时常听起隔壁阿嬷的夸赞“姑娘长得美艳非常,只是无福嫁给了你爹这个人。”我笑笑,少时埋怨她,如今却也是不以为意了。

待我长到八岁时,他携着一对母子对我说:“小?,这便是你今后的娘亲和弟弟。”我的眼帘黯黯垂下,阿爹的手温柔的抚摸着她的长发。

后娘盈盈走过来,吃力地把我抱起,她好看的眉眼使我想起了说书人说过的贵妃,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她把头靠在我的肩胛处“你是叫绾?么?”我羞怯地应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后娘出来的时候神情悲怆,见了我更是悲痛至极,咬牙含着泪。“小言,娘亲终究是做不到同等对待。”她紧紧把我抱在怀里,我透不过气。

“娘亲,我与弟弟在一起生活了十年,我并没有为他做过些什么,如今他大病,我是要出力的。”她像当初秋样把头靠在我的肩上。“我让庐川先生找了户好人家......”

我低低应了一声,虽多穿了一层,身体却仍然冰冷一片。天上不知不觉就飘起了雪,雪落在枯叶上,泛起银光。

我又高兴又难过,后娘的哭声越发迷糊起来。

我恍惚间听到有人在唤我的名字,我想应他,却始终是浑浑噩噩。我感觉额头暖暖的,很舒服。约莫过了一刻,我才有力气睁开眼睛

。入眼的第一幕就是庐川先生在熏沐,白烟袅袅升入马车的顶篷,我之前并不知晓先生是会占卜的,现在看来他的确是有风仙道骨,坑骗世人的模样。“你要去的地方过于凶险,我怕你受不住。”

他把香插入炉膛,又不经意撩开马车的纱帘。窗外已是白雪皑皑,枯树成群,砭骨的冷风吹来。我抬起头不解的问他,娘亲不是说找了户好人家么?怎还会有危险?他见我疑惑的模样,哂笑起来“你这孩子真像她说的这么傻。”

我心中惊雷虺虺,凄凉的问他“先生,究竟去哪?”温热的长巾滑落在木塌上,渐渐变的温凉,庐川先生又恢复到之前不苟言笑的样子。“容殿下,容白首。”我心一沉。

下马车时,他去安慰我一句:“至此之后万万不能信任何人。”我不晓得这是他作为过来人的忠告,还是刚才占卜的结果。我站在容府前呆呆望着那辆马车极速远去。我无可奈何哭笑起来。

容白首,白首,一生一世么?

一朝之间,我好像长大了。我看到了世间真正的样子。

当我见着容白首的时候,才认清传闻的虚假,他长得不像一个杀人的恶魔,人们皆说这个废太子嗜血,一人杀尽丞相府,被皇帝罢黜,空长了副好皮囊,无半点谋略。

我凄凄惨惨笑了笑。这不是明白被皇帝抛弃了么?设计陷他,同我算是相似。

我背着青色布包蹲坐在内院的长阶上,看着那个白衣少年躺在贵妃椅上,偏着头,乌黑的发丝优雅的垂在杨花般的白雪上,我看不清他的模样,只觉得那场景美的几乎接近于圣洁,我不忍心破坏。

迫近傍晚他才有了苏醒的迹象,这时天空飘起了雪,与他的发互相纠缠,缱绻,交织,他抬眸笑着问我,微醺了我的岁月“你可是庐川带来的丫鬟。”我抱紧布包默默点头。

“我不想你逃跑,前几个都被我丢进后山的圣芍洞里了。”

“殿下,我不逃。”我只是在说服自己,手心里冷汗一片,有一霎那,我怨望那个唤作娘亲的人来了。他走到我面前,雪花似蝴蝶在他周围翩跹,从此他的眉眼清晰的刻入我的骨血之中。“只要你陪着我,我什么都可以给你。”我的心蓦地柔软起来,这个翩翩少年卑微入尘土。“奴婢,绾言,终其一生跟随殿下,望殿下成全。”他高兴地笑了起来,身后的菩提早霜白。

我在容府做了两年的丫鬟,却没见着除了容白首外的一个人。他没有传闻的那么可怕,只是偶尔耍点性子,谁也拦不住他罢了,我在心里偷偷为他辩护。

那时,我尚不知晓荒原外,容国大势已去,世间再无容姓,皇家的人被空氏逐一诛灭。自然,废太子容白首也是不能放过的。

容白首夜间来找我的时候,我正巧点起火烛,忽明忽暗的烛光把他的眸子映地好看极了,流光溢彩,他有些慌忙地拿着我当初的青色布包。“绾言,你快些躲到圣芍洞去,明日庐川会来的。”

我有些怔愣,说书先生说:“废太子容白首,早容帝废黜之时,神情自若,面不悲不喜,真真不是嗜血样,而如今他确实在担心我。我心里雀跃又忧心。“殿下出了什么事?”他皱紧了眉头,把包塞进我怀里“快去,别问。”

那天晚上,月光依旧那么柔和,窗外依稀有菩提的影子,他的手抚摸我的头,轻轻呢喃:“不要回来了,永远不要回到这个地方,知道么,绾言。”之后,我失去了知觉。

从此各奔东西,衣玦相别。

等我醒来时,颠簸的马车让我几次碰着了头。“我今世最后悔的事就是把你送进容府。”还没缓过神来,庐川先生的话便冷硬插入,我心神一凛:“容殿下怎样了?”我估摸着有大事发生。

庐川坐在马车口,两年不见,苍老了不少。“容殿下?他过的尚好,只是被空家太子抓了去失了自由罢。”我不懂所以然,脑子愈来愈混沌。他回头瞥了我一眼,漫不经心地向我解释。

三年前,帝君废太子,封丽妃之子容霁云为太子,他顺了民心,却倾了天下。容霁云表面功夫极好,骨子里却留着母妃的顽劣。

两年前帝君驾鹤西去,太子继位,颁布的第一道圣旨就是赋税在原基础上翻一番,百姓苦不堪言,民不聊生,迁徙的迁徙,抗旨不交的就是牢狱之灾。

举国上下处于混乱之中。一年后,瑞过边境来犯,仅仅一年就杀入国都,杀尽了皇家的人。

“殿下为人清傲,必设法逃脱 ”我含泪咬牙,妄图找到他离开的最后一丝理由。“殿下为了护你引开了空黎,毕竟谁会找一个小小的侍女。”

我瑟瑟发抖起来,像极了坠入冰窖,马车颠簸,我不小心伤了额头,鲜红的血液汩汩流下,凝结在心脏的位置,恍若天生契合一般。

“你爹一年前生了场大病死了,后娘和弟弟已改嫁到邻村富庶人家中去,家中房产也已变卖,你已是一无所有。”

他黄色的绢衣颤抖着,长发随风飘扬,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这翩翩姿态让我不禁想起了那少年,他精致的五官,仿若天上星辰,温暖如斯,温柔如斯。

“绾言说过,奴婢会追随殿下一生,所以我会去找他的,纵是天下一杯黄土,也应在殿下脚下。”

“他说,再见之时不必叫他殿下,叫容白首即好。”我是明白他的意思的,情爱面前最忌讳的便是阶级,爱情面前人人平等。他把我送进窑子“你唯有这样才能救殿下,你身上毫无优点只是那张脸却美艳出奇。”

我把头转向别处,后山山水窈窕,一派清闲。

空黎看着容白首不屑的笑着,笑的猖狂:“容白首五年前我就告知你帝君的所思所想,你为何不化被动为主动?落得失去天下?到头来你被囚禁于此,背负这莫大的屈辱。”

少年依旧是一身白衣,像是一朵莲花,茕茕孑立在这苍凉的乱世之中,抬眸,往向那个不羁的太子。“我同你解释多回,问下去也是徒劳。”空黎毫不介意他的样子,有些狡黠地望着我“真不知道,你那苦苦等了两年的美娇娘长了个什么模样,竟把白首迷地这样紧。”

“如何也不关殿下的事。”我混在舞娘中,心中忐忑。空黎莫不是早已看穿我。我从来都是自私的,想救出容白首的理由也格外简单,我只为平息心中的悸动,问他喜不喜欢我,让我死的甘心些。

我看着容白首一怔恍惚,一曲终了,唯有我魔怔般的在舞,身旁的舞女脸色惨白,我下跪,恐空黎降罪于我,到那时别说就白首了,自己就先去一步。“想救她么?娶了穆青。”我的心蓦然一痛,究竟有什么在作祟。

白首走到我身边,把我扶起,他的黑色瞳孔里有着我的身影,他眉间似有一点朱砂,艳如桃花,烧灼着我的心。我又想起瑞国的一种秘药,中毒之后,额生花,艳如妖。

“太子,公主年纪尚小,你就不必用她一道开玩笑了。”我红色的裙摆上,杨花如当初的白雪纯净,不过,她最后的结局亦是融化,被鲜红隐匿。徒留一片悲伤入骨,无处寄托的回忆。

风雨欻至,容白首不顾空黎的愤怒,牵着我的手,在百官面前冲出了殿中,大雨淋漓,冲散了杨花朵朵。

他把我带到亭子里躲雨,“容白首,我来的目的就是救你,如今,可让我如何救。”我心中气恼,恨不得揍他,他一脸淡然的模样让我无奈至极。“庐川是空黎的人。”

仅仅一句,我的计划便轰然倒塌。我所有的计划,庐川他都知道。

一年前进入窑子,苦练舞艺,琴艺为的就是今日献舞,混入宫中。劫白首,复自由。白首似是看出我所想“我从未说过庐川是我的人。”他眉间的一点妖冶异常,红的刻入骨血般清晰。

“你中了 幽闲 ?额间那朵花可让我起意良久。”

不甘,不甘他到死也不对我说出实情,所有的疼,所有的痛都由一人承担,所有的爱的,恨的,喜欢的,厌恶的,美好的,丑恶的,都埋藏在他的意识之海,自私的把它们占为己有,不与我分享。

“这花儿?绾言,这是公主闲画的花,不过能看出这是花的人也极为少见。”

我心中怆然,我还晓得这是一朵妖艳的桃花。

幽闲之毒,红入骨血之日便死,你到死都让我伤心么。

“白首,我们出宫吧。”

“绾言,再等三日。”

三日,三日,三日。三日后,容国最后一位皇室,逝。

空黎一脸冷笑地看着我,他说的话我已经记不得了,我的脑子里都是白首,他的一切一切都被我毁了。

“绾言,今日起你与容白首再无关系,你呢,他求我饶你一命啊,那,就流放罢。”

我看着他,他的眼睛里充斥着悲伤和愤怒,原来,他亦爱着他么。

我笑了起来,没有了,再也没有了。眼泪和着宫铃,显出妖异的美。

他说:“你疯了,绾言,你疯了。”

然后他说我疯了。

我也想着我疯了。

容白首,现在说爱你是否已晚,晚到做不成你脚下的黄土。

可是我又不能死,你说的愿望我还没有实现,天下之大,鲛珠未寻。

那年菩提树下,我呆呆望着他抚琴,青丝缭绕,他唱着前朝的歌儿,唱着“鲛珠如月,江水不寒。”他说:“我的愿望就是能看到鲛珠,我这一生从未看过海。”江于海是孩子,海于江是母亲。

三年前我定居于北国,这里风光极好,终年是冻结了的海,这段被冰封了的无疾而终的爱情终究会被淡忘。

容白首被安葬在江南十里长廊的第六棵菩提树下,传言那菩提长得极好,我想其风姿必有白首的风华卓越,我哀叹一声终究是忘不掉他。

我睡在榻上,门轻轻掩着,桌上的鲛珠有着淡淡的光。

我忽然听到有个隽永的声音问:“可是当年我爱的那个绾言?”

我兀自笑了起来。

我等了多年的问题,终究是有了个了结。

我们终究还是再一次遇见了。

作者的话
已而式微

第一次写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