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灭.梦故人
昤昽躺在血泊之中,鲜血自她被铁链刺穿的心脏中源源不断的流出,铺展成妖艳诡丽的花。
她捂着心口,疼得弓起身子。她清楚的知道自己是在一场梦中,她挣不脱重重幻网。
钻心的绞痛让她在清醒与恍惚之间徘徊,她看见自己的青丝浸在血中,她半边脸都沾染上了血色。血迷住了她的眼,她看见的是漫天的赤红。
她意识到了那锥心的痛苦来自于魂体,她近乎疯癫的咯咯轻笑,笑声愈来愈凄厉,然而最终,是遏制不住的恸哭。
“阿晢、阿晢……”龙女的一生何其漫长,她以为她只会记住她的恨,却没料到临终她还会有舍不下的人。
血色中似乎破开了一点雪白的光,她朦胧的视线中好像是忽然间就出现了一抹冰霜般的影。那个穿着白袍的男子隔着时与空静静的注视着她,干净仿佛云端的神,这是连玦,荒芜山无情无欲的修仙者,脱离了众生汲汲,以绝对的冷静超然去部署天下大局的连玦。
“十一……”记忆与眼前所见交错,昤昽想了好久,才想起他的名。她看着他的容颜,竟有着淡淡的陌生之感,那些铭心刻骨的爱与恨,原来在不知不觉中都已被岁月侵蚀。
“昤昽。”他的眼波澄澈平静如积在冰湖雪,而他的身后是一截长而细的银链,一端刺过他的心脏,一端没入白光深处不见。
“原来连玦,你也不得自由……”昤昽想起了这些年的恨,她想要放声大笑去嘲讽,可到头来轻轻吐出的,是一声叹息。
“是啊,我也不得自由。”梦境中跨越了时空与她相见的连玦像是故人重逢般对她一笑,那一笑让她想起了初春水寒,白梅花落,瓣瓣梅花飘零水波的澹然与清浅的哀颓,“我在多年前将你锁入地底,而我也被铐上了镣锁。”
“连玦啊,你知道么?我的魂体已经快撑不住了。”昤昽凄婉的笑,怔怔松开了捂着心口的手,看着满手的鲜血喃喃低语,“连玦,大应要亡了,亡在我死之后。大应要亡了、大应要亡了……”她反复说着这句话,眼角沁出血珠般的泪。
“吾之罪,尽一生难赎。”连玦垂下了他的眼,亦有一行清泪划过他如玉的面容。
“迟了、迟了——”昤昽如叹如泣。
大应要亡了、大应要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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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应军困在阳枝城的呼提并不知道,此时的北漠正有一场风云酝酿。
那个名为萧决的男人有着堪比战国张仪的口舌和不输东汉班超的果毅。他带着一支不足五十人的队伍,以行商为名游荡在苍茫的草原,像是鬼魂般悄无声息来去无影。
死在突厥马刀下的亡者渴求一个复仇一个瞑目,而活着的人,背负着死者的怨恨,以心为刃,展开一场暗处的交锋。
呼提与大应僵持,应使樊历频繁出入胡营,而呼提有意投靠大应的消息在这样一个时刻被这支商队在草原上传开,随风扩散。
突厥人与应人斗了上百年,数代人的血仇足以蒙住许多人的眼睛,呼提的族民只看得见他们祖上积攒下来的屈辱,只知道他们的大汗南下该去找他们的宿敌雪恨,却无法接受呼提投靠应人。
对于烈血的突厥人来说,这是一种背叛。
在草原人看来,仇恨就应该用流血的方式才能抵消,投靠大应称臣的,不是他们的大汗。
传言的真假尚未得到确证,而游说在各个部落各个帐篷间的萧决更加激起了他们的猜忌与不安。
在短短几年内强盛起来的青多部在猜忌中渐渐陷入了混乱,原本靠着武力而统一的突厥本就埋下了重重隐祸,现在这些隐祸一一被暴露在了人前。由于呼提汗的背叛和南征的受阻以及他兄弟子嗣的野心,青多开始分裂,以呼提之弟戈斯嘎为首的人们主张废黜呼提,拥立新的大汗然后向大应进攻;以呼提之长子杜帕为首的一派仍坚定的站在呼提的阵营并极力试图打压反对他们的人。
而成功挑起青多战火的萧决悄然去了北方,那里分布着臣服于呼提却并未被呼提彻底征服的部落。当然,走之前的萧决等人也没忘暗示那些奴隶——那些曾是草原各部的贵族,却因战败而沦落的奴隶,暗示他们,复仇的时机到了。
寒冬已至,天和九年的血腥将成为过去,而草原上的狼烟才真正被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