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愿为并蒂
“臭小子,你丫还来劲的是不是!”那汉子挥舞着粗壮的手臂,眼底是一片怒火,拾起一个碗状粗的木棒向萧亦寒身上砸过去。
只见影子一晃,萧易寒猛地一闪开,单脚踩着那木棍,一脸得意样子,嘚瑟两个字都写在脸上了。
“好歹哥哥我也是丁班前几名。”
也不得不说,这半年,萧易寒的进步确实是不少的。尤其是招式的方面,也不愧于他天天苦练招式。
“还有你刚刚叫谁小子?萧某今年二十有四,你才?十几?”他一脸张狂,眼睛眯成了一条细长的缝隙,顿了顿又道:“年轻人,不能……”
正当他想发表长篇大论来教训一下这个“不良少年”,让他好好悔过一下时,脚底猛地一空,大头朝下摔了过去,摔成了个狗啃泥。
好嘛,广毓山临海,泥土本来就潮湿而且黏性大,沾了萧易寒一脸不说,嘴里的泥,没有一月半月是弄不掉了。
正当他满心愤怒,爬起来打算动真格的时候,那汉子一棒子砸在了他的头上!
他感觉整个脑仁猛地酸痛了一下,接着便是一片空白,没有任何知觉了,好像是一个被遗弃的木偶人。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大汉扬长而去,留下一根断成几段的木棍,木头不规则的断边,如同长长的匕首,刺进了他的心里。
当年,他父母被当地豪霸打死的时候,他亦是这么躺在地上的,手无缚鸡之力的趴在地上的。
他的心脏,猛地抽动了一下。
记忆的碎片夹杂着无尽的屈辱如同凶猛海水卷起千层的泡沫一般涌了上来,他此生从没感觉到如此的奇耻大辱!
难道我一直是个弱者而已么?一直会被人打倒在地么?一直看着他人的背影扬长而去?
我娘死了,我爹死了,他们是被人活活打死的!活活打死!他儿子也要被人打死么!
季昭珏,东曲彦,还有那些所谓甲班乙班的,我当真比你们差么?我当真永远不能超过你们么?
不会的,不会的!
广毓大会之时,我一定在前三甲!
青衫女子眉目如画,并非倾城之姿,只是觉得她的风姿,曾在古书之中见过。她低绾堕马髻,只扫青山远黛眉,只嫌脂粉污颜色。
她腰间是一把上好的碧玉洞箫,用红绳系着,不用吹来仿佛就有冷冷之音响在耳畔。
初春时节,桃李半酣娇羞,粲如星子的眸淡淡凝在那娇柔如同少女脂粉着色的花瓣上。
“昱。”她低头轻声的唤,更有桃花的娇羞。
“什么?”南宫昱含着笑望她,目及一刻却已呆了,她如天女下凡间,如同在花间嬉戏的蝴蝶一样美好,欢畅。
若时光,永远停留在某一刻,永不前进,该有多好呢?很多人宁愿沉溺于那样的幸福绮丽的梦中,再也不醒来吧。
之后所有的事情,都不会发生,也就真应了,岁月温软,时光静好。
可他目及之处,一切都变了。
变成了颓废而孤寂的宫殿,除了华美绚烂的宝睐,摇曳的昏黄烛火,见不着,见不着其他了。
那缦帘曾染上的鲜血在他眼里仍旧鲜红的不肯退去,华美的纹饰上的鎏金尽是满目的凄楚荒凉。
那女子的面目更是如狰狞的恶魔一般,五官扭曲着,颓废的坐在地上,本来极美的脸变得可怖了。
她就在那里抽泣着,明明那么近,却像是隔了天涯那么远。
他想要上前安慰她,却只得到一声凄厉如啼血的呵斥声:“你给我走开!你走啊!我此生,再也不想到见你!”
女人独有的尖锐嗓音是一把鲜血淋漓的匕首,划破了他的耳膜也扎碎了他的心脏。
从眼角滚落了什么,晕湿了他的衣襟。
“来世愿为并蒂花。”
“来世愿为并蒂花。”
……
这句话是梦靥,在他脑海里不断地重播着,放大着。愈来愈响,女子的面容也在他脑海里不断模糊又清晰着。
一桩桩,一件件,他们的每一秒在他脑子中一遍一遍回放着,如同一张张电影帧片,迅速的划过,愈快,他的心愈痛。
脑袋好像要炸了一般,
“若一切是从前,该多好!”他也抽泣着,眼角却没有一滴眼泪划过,语气里比心痛更多的是气愤与悲凉凄楚。
你懂这种想哭却不能哭出来的感觉么!
五脏仿佛被粘浊的胶液郁结着,凝着。
南宫昱从梦中惊醒,他瞳仁猛然放大。
鎏殇殿
鎏殇殿四周火光四起,入眼之处,是慌乱的人影,入耳之处,是一声又一声的嘈杂。
“他们还是来了。”君无谶面无表情,深如古井的眼底却漾着邪魅的笑。
“果不出我所料。”
“果然不出所料!”江漪珠拍案而起,还散着一头乌黑秀发未绾,拢在一边,垂在椅子上。
这日清晨,广毓殿还未点香奉盏,便已经传来崆峒昆仑伙同南派六教,连夜火烧魔教赤魍坡,结果被人将计就计,瓮中捉鳖,八教共死伤近千人,昆仑掌门还差点丢了性命。
斩穹晓霜没拿回来,没等见着君无谶的面呢,昆仑掌门拿顶招摇的像是拍卖脑袋的金玉冠就被流箭射穿了。
“现在,那顶金玉冠估计是被挂在赤魍坡上招摇呢!”江漪珠冷哼一声,不屑道。
看来之前隐忍不发是正确的。韩绯煜他们果然沉不住气了。
“我刚接到消息,韩绯煜果真没沉住气。”百里调笙一袭玄衫而来,脸上虽挂着浅笑却仍叫人看不穿什么。
“师兄,你来迟了。”顾九卿阴沉着一张脸。
“这定是君无谶一早安排的,魔教势力虽大,可那毕竟是中原两大门派再加南六教,亦不是好对抗的。若不是提前准备,不至于把他们击的一败涂地。”木子茗深凝着眉目,声音之中是难以抑制的愤怒。
“师姐,你定要帮帮崆峒。”木子茗面容坚定,凝着一双眉毛。
江漪珠并未答话,嘴角的笑有着深邃的意味,她拨着青花盏子,看样子是没有在意木子茗的话。
百里调笙亦微微一笑,对上的是顾九卿沉如古井的笑容,一个眼神,便能了解对方的本意了。
这个师妹啊,从小在她师傅师兄师姐的呵护下长大,别说世道险恶了,小时候就算弄碎了花瓶也是百里帮忙顶着的。
而如今,崆峒韩绯昱本就看不惯江漪珠,暂且不提帮了崆峒会不会被反咬一口,就算不帮,也说不上什么。广毓本来就是主张沉住气,不建议妄动的。是他们自讨苦吃,帮着他们的,也只能说是一时失手,不帮他们的,就可说他们沉不住气,得不偿失。毕竟同样失了泊渊剑的君山一门,并无什么大动静。
言简意赅点,就是从头至尾不关广毓的事,广毓自然不必蹚这趟浑水。
反正如何是骂不到广毓头上的。
再说若为了所谓的道义帮着崆峒,自己劳神伤财不说,到头来人家不一定要感谢你。
而且崆峒倒了,对广毓来说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木子茗一味的讲什么江湖道义,在众人眼中无异于一个孩子。
“师姐,你为何不讲话?崆峒同我们站在一方,自然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木子茗着急了,眼睛睁得溜圆。
“广毓态度一直沉默着,况且没等人家求救就贸然出手,说好听是两肋插刀,不好听便是多管闲事了。子茗,你不能对所有人负责任。”顾九卿的声音如月华流水,温润而又安静。
“可……”
“子茗,相信你师姐的决定吧。”百里声音笃定的不可转移半分。
“尽管这样,人家现在有难,我们不可不帮啊,江湖上十大名剑丢了三把,我们亦不能……”木子茗仍不甘心。
“子茗。”江漪珠眼中已有温怒。
木子茗不再接话,只是脸上仍有悻悻之色,只是闷头喝茶,刚上的茶水有些烫口,她却一口便喝了大半杯。她胳膊搭在扶手上,披帛触及地面,蔫蔫地叠着。
“坐山观虎斗吧,若韩绯昱还不能就此收手,中原地区武林将会大乱,届时崆峒,华山等派将为了中原的统领地位展开一场不小的厮杀啊……”顾九卿呷了口茶。“中原若乱,西方依附中原的小教派定当惶恐不安而骚动,五毒虽占据统领地位,却也难控人心。处于北方的君无谶就可以趁机吃了中原的小门小派,届时几个大派已然元气大伤,联合起来也难敌刚刚士气大涨的魔教。吞并中原之后,只要解决五毒,其他教派也会望风而降。等到浮翠阁,势力虽大,却并无实力,君无谶是不需要花心思的。唐门亦正亦邪,实在摸不准唐渊墨是什么心思。到时候,也就只剩下南海的广毓和其他南边的小教派了。君无谶倒也是完成了他的目的,他暂时不敢动广毓宫。不过……”顾九卿眉间尽是思虑。
“韩绯昱的性子,倒真是让人捏把汗。也罢,到关键时候,广毓再出手帮衬两把,不迟。”百里调笙倒是洒脱的很。
百里调笙是个明白人,他明白江漪珠现在,并不是懦弱与犹豫不决,而是在等,等一个机会。
刚出的阳光温软而又清澈着,从树叶间洒落的阳光像被剪成的金黄色碎片,百里调笙没有在离开广毓殿之后回去,而是在广毓山里缓缓的散步。
那日光落在他的眸子里,他难得挽起来的头发在鬓侧留了几缕,平常看起来吊儿郎当的百里调笙第一次露出那么深邃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