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云没有刻意回头，她对林昭的熟悉已经达到了闻声辨人的地步。在察觉到沉稳的脚步声一点点靠近的时候，她心底泛起一股酸涩，随后面色不显的压了下去，平静重回面容。

想了想，尹云还是有些迟疑转身，淡笑:“你来了。''

“嗯”林昭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他想告诉尹云他要把她休了，他一直爱的都是秋雯馨，可尹云的平静让他有些不知所措，话到喉咙转了一圈还是滑了回去。

每个人都会犯错，并不是所有的错都要用生命来赎罪。

林昭不像小雪的想法那么偏激，在经历了无数的战争之后，林昭对于生命的认知远比小雪来得深厚，来得成熟。

林昭懂小雪的心思，她与秋娘这些所受的苦，都拜尹云所赐，秋娘的死，可以说是尹云一手促成的，就算小雪要尹云的命，也是血债血偿罢了。

小雪看向他的眼里，明明白白写着，活者不去申诉冤情，死者就会被人们遗忘。这是小雪不愿意接受的必然结局。

林昭刚刚得知尹云的所作所为时，也动了杀她的念头，可是冷静过后，他放弃了。

并非所有的恨，都要用生命来填充。尹云的死可以使小雪短暂的得到复仇的快感，可过后，会是无止境的仇恨与报复。

作为一方的丈夫，一方的父亲，特别是他的妻子给他孕育了一儿一女，他的女儿久别重回，他的每一个行为都会造成不可挽救的过错。

所以他选择了放过尹云一命，仅仅是休了她。

秋雯馨的死，林昭的痛不比小雪的少，可死者已矣，活者仍需活着。

休了尹云，让她遭受几年牢狱之苦，是林昭最后能为秋雯馨做的，再执意下去，尹府会出手，林昭怕是会和子女反目.

他不能失去他唯一的儿子，谁没点私心呢，林昭知道自己要做的，就是在往后的日子里好好弥补小雪。

想通了这些，林昭在看向尹云时多了几分淡然，终究动心过，也痛恨过。

“你自己做的事自己清楚，我已经让绍斐在近期赶回来，等你和绍斐、洛然说清楚之后，我会给你一纸休书，到时候，你自会受到惩戒。”林昭的话语里没有丝毫感情。

尹云和林昭十几年夫妻，哪猜不出林昭的心思，他是不想自己离开林府后，儿女会因为自己而互相怨恨算计。

一想到小雪眉眼初开的小脸上那双远远不符合她年纪的沉寂冷漠，尹云就不由得一惊，若是自己的儿女和小雪对上，绍斐那个直白的性子,洛然又那么不懂事,哪能有胜算。

只是小雪的性子虽说冷淡,对尹云又做过逼供的事情,尹云却凭着女人的直觉断定小雪不是个烂杀无辜的人。

小雪站在那,就给了尹云一种压迫的感觉,现在她置身事外,才明白,那和林昭身上正义凛然的军人之威何其相似,也是她心里有鬼,才会反感吧，反感那双看清楚一切，刻着淡漠的眼睛。

“我会和两个孩子说清楚的,你放心吧。”尹云的眸子暗了暗,她不希望自己最自豪的孩子会为了自己的过错毁在小雪的手里。

林昭有些讶异尹云的配合,这段时间,不管是尹云,还是林洛然,都变了太多太多。若不是他不相信鬼魂一说,都该怀疑是不是换了个芯了。

这样一来,倒也让他省了不少心思:“那就好,”干巴巴的吐出这几个字,林昭又沉默了。

尹云生出几分哀伤,原来她和林昭,已经疏远到这一步,无言以对。

“我乏了,林将军请回吧。”

“好。”

男人的背影越来越小,渐行渐远,尹云的心也越来越清醒,无声的张着嘴,依照嘴型,说的,似乎是:下辈子,希望不要再遇见你。

林昭觉得自己从门口出来的那一刻，突然轻松了许多,许是那扰人的感情终于被清楚明白的打上了记号,不再在乎了,也就不累了。

林昭本是限制尹云的走动的,此刻禁令解开,尹云迫不及待的就想去看看林洛然,自己的孩子自己还不清楚吗,虽说性子刁蛮了些,容易偏激,会发发大小姐的脾气,可说到底还是善良的。

都是自己惯得,想到这,尹云有些后悔自己的宠溺了,以后没了自己的庇护提点,依照洛然的性格,在这林府,委屈是难免的,加上自己在林昭身上花了太多的心思,竟是没把女儿教好,又想起自己前些日子对洛然说的话,不免对自己又懊恼上一分。

那日当着洛然的面,对小雪的身世加以辱骂,本意是说说自己的不满,谁知一时没收住,让洛然学了些街市泼妇的不堪言语,又惹得林昭对洛然横眉冷对,尹云心里是一千个一万个舍不得。

现在也不知自己的女儿怎么样了,尹云平静的脸上终于浮现忧虑之色,急匆匆的往林洛然的闺房而去,一路走一路想,不知洛然的伤势怎么样了,自己不在身边有没有乖乖吃药,是不是还和过去一样闹个不停。

等到尹云真正站在林洛然的门口,她迟疑了,似乎所有的勇气都在来的路上消耗殆尽。

我该以怎样的方式告诉你这一切,我怎么告诉你我的过错,这些难以言明的手段,我最难告诉的,就是你啊。难道要我把自己的狠毒算计就这样展现在女儿的面前吗。

房中突然传出一声脆响,似是杯盏落地。

惊醒了皱眉思索的尹云，她急急忙忙推门而入,却被林洛然毒蛇般的眼神震住了心神。

“洛,洛然。”

林洛然一愣,双眸含泪,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母亲,你回来了。”

尹云暗自自责,自己的女儿从小都是直率善良的,怎么会有那样阴狠的眼神,一定是自己看错了,一定是的,这么想着,尹云快过走到林洛然的床前,此刻的林洛然正靠在床檐上,被子盖在她的腰部以下,被子上还放着一本史书。

“母亲,你怎么了?”林洛然见母亲自顾自的发呆,不由得疑惑开口。

“哦,”尹云回神,自然的坐在床边,伸手抚摸林洛然挂在耳边的几缕发丝,眉眼带笑,“洛然,母亲很想你。”

“母亲,”林洛然呼喊出声,泪流满面,随后前靠抱住了尹云,尹云紧了紧怀中的孩子,手安抚的在林洛然的后背来回移动。

“洛然也想母亲了。”

“乖,娘的乖孩子。”

两人相拥了许久,尹云感觉到怀中的孩子不再抽泣,这才轻轻的将林洛然放开,为她在背后垫了个垫子,林洛然顺从的松开了尹云。

眼睛直直的望着自己的母亲,母亲瘦了,脸色也苍白了许多,眉角也有皱纹了。

“母亲,你,最近好吗?”林洛然小心翼翼的开口询问,父亲的态度她岂会不知,那日他的责骂还在耳边回响,父亲怎么可以如此偏心,为了那个贱人辱骂自己的母亲,哼,等她伤好了,她一定要那个贱人的好看,一定要打断她的两条腿,连手也要一起打断。

所谓相由心生,林洛然这么想着,脸上浮现出几分怨恨狠辣。

尹云不由得出声阻拦:“洛然,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母亲。”林洛然向尹云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只是尹云分明从这笑意中看出了几分算计。心下一紧,洛然不能和林雪对着干,她一定会吃亏的。

双手按住林洛然的双肩,直视着林洛然的双眼:“洛然,你听我说,不要想着什么报仇,这不是你该做的,你应该好好的活着,好好的看这个世界,你不能学我,你不能。”

尹云说着说着,心里越加急切,声音也尖锐起来,她怕,怕洛然不听劝的倔脾气,会害了她自己。

殊不知林洛然将尹云此刻的劝诫当做了母亲对于林雪的妥协,那声尖锐的不能,更是被当做了尹云的不甘,因此更加怨恨起林昭的不公,为了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贱种,竟然对自己的妻子和女儿打骂责罚,父亲,你怎么可以。

林洛然低下头,不去看尹云的眼睛,将肩上的一双手收拢到自己的手里,那双原本白皙嫩滑的手变得异常粗糙,指尖还被覆上一层厚厚的纱布。

仇恨铺天蔓地的袭来,林洛然的暗暗咬牙,这个仇,我一定要十倍百倍的还回来。尹云此时看不见林洛然的神色,却清晰的感觉到林洛然的双手在颤抖。

以为是自己的话语说的重了些,使得林洛然害怕了,便柔声安慰:“洛然,乖,没事的,有娘在,你不会有事的,娘会保护你的。”

“母亲,”林洛然哽咽着再说不出一句话,母亲本就处境艰难,还要保护自己,何其之难。母亲对自己,还是一如既往的深爱。

近来林洛然静下心看了很多书,府邸之间的明争暗斗,她多多少少懂了一些,从前有尹云护着,她什么都不用管,现在,该由她来守护母亲了。

敛去自己眼底的恨,平息下自己的心,她不能让母亲担心,抬头对上尹云满是慈爱的眼睛:“母亲,女儿懂了,女儿会好好听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