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灭.飘絮命
呼提汗醉心于战场上的征伐,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个草原上的雄主对于女色的兴趣远远比不过刀戟相击之音对他的吸引,故而他今年虽已四十有三,帐内的美姬却不过四五人,平日里也没有得到他太多的关注。
可近来所有人都知道,呼提汗喜欢上了一个从喻诃部俘获的女人,将她封为了可敦,让她住进最华美的帐篷,给她最好的食物,最暖的裘衣,更将她带到了战场上。
这个女人是个汉人,据说,是汉人皇帝的妹妹,曾经高贵无比的公主。
“可敦。”女奴捧着木盘小心翼翼的进了帐篷,托盘上放着的是胡人妇女平日里见都难以见到的胭脂水粉和珠玉钗环。
榻上铺着厚厚的白虎皮,美人卧于榻上浅眠,长而洁白的狐毛半遮住了她娇媚的面容,映着她如雪肌肤,衬着她黛青眉、红樱唇。榻后侍立着一个汉人打扮的侍女,见女奴掀开帘帐走进忙狠狠瞪她一眼,然而一声轻轻的“可敦”还是惊醒了榻上睡着的人。
“可敦恕罪。”美人那双凌厉桃花眼睁开的那一瞬,女奴慌忙跪下。
“巴纳儿。”她缓缓坐起,姿态慵懒而妩媚,可微眯的眼眸中含着的威仪让人害怕,“我虽然很喜欢你的乖巧伶俐,但似乎也说过,除了大汗还有雀儿,谁也不许随意进我休息的地方。”
“可敦恕罪,可敦恕罪!”巴纳儿放下木盘死命叩头。
美人冷冷的看着她凄惶乞求的模样。
身后的侍女雀儿替主子开口骂道:“没规矩的东西!大汗都说了,可敦是汉人,可敦帐中的一切规矩礼节都按汉人的来,你这样冒冒失失的闯进来,若是在汉宫,可是要杀头的!可知这几日外头杀伐呐喊不断的,可敦都没能好好睡上一觉。”
“等会儿自个儿去领三十下鞭子的罚。”可敦柔媚的嗓音说出的话冷如寒冰,她将滑到肩头的薄罗寝衣的衣襟往上扯了扯,朝那盘木盘扬了扬下颏,“这是大汗让你给我的?”
“是的是的。”巴纳儿讨好的笑,“大汗对可敦的喜欢怕是连草原上的神女都会羡慕呢,这些都是大汗吩咐手底下的人为可敦寻来的。”
寻?怕是抢来的吧。真不知这些华美的首饰、上等的香粉,有没有沾染上谁的鲜血。
可敦站起,一步步走到木盘前,俯下身用纤细玉指拈起一支珍珠累丝的雕花金簪子,沉默。
最后她轻轻笑了,是那种小女儿的娇俏和女人的娇媚糅杂的轻笑,将簪子在鬓发边比了比,她欢快的对巴纳儿说:“我一会儿就去见大汗,你在外头等我。”
雀儿打来水为她盥洗,替她将一头青丝绾成高高的灵蛇髻,戴上方才送来的珠翠。
可敦握着眉笔的姿态娴熟,对着铜镜描画柳眉弯弯,忽然她顿住,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阳枝城,快要被大汗攻破了吧。”
“似乎是快了。”雀儿人如其名,说话时总是语调又轻又快像是鸟雀在枝头啼鸣,可她说出这句话时,口吻却不自觉的沉重,“奴婢昨夜去打水时听见有士兵说,阳枝城快要撑不住了……大应要完了……”
“阳枝城破,靳阳城就真的是完了。”她扯了扯唇角,却并不算是一个笑容,“那么他现在该很急吧。”
雀儿知道她口中的那个“他”,是指靳阳城中的帝王。
“雀儿,你说阳枝城会不会真的被攻陷,大应会不会真的就这么亡了……”她似乎有些恐惧,因为她的声音在不住的颤抖,她似乎还有些悲伤,因为这句话的每一个字她都说的那么缓慢那么哀凉。
“奴婢不知道,不知道……”雀儿终于再也忍不住,捂着脸哽咽出声,泪珠顺着她的指缝不断涌出,“公主,奴婢好害怕,奴婢的家人都还在大应啊,奴婢已经有好多年好多年没有见过他们了,奴婢怕再见到他们时,他们都已经是一具尸体……”
可敦呆呆的看着自己的婢女,那双妖冶的桃花眼中空茫一片,“五年前我离开大应时我想我这一生都回不了家了,我躲在马车上哭的很伤心,觉得自己仿佛什么都失去了。五年后我又走过熟悉的路回来,可是、可是我找不到熟悉的故土了……”她蹲下身子,抱住这个陪她一起嫁来北方的宫女,“雀儿,不能哭,这里除了你和我,都是豺狼,他们会用刀剑杀了我们的,随时都会……”
“公主。”雀儿反过手来紧紧抱住这个女人,止不住的哭泣是因对她的心疼——这个人是大应的雍熙公主,燮成帝和许后的女儿本该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公主,为什么大汗要把您带到战场上来,要您眼睁睁的看着大应毁在您面前……这太残忍了!”
“因为他要折辱大应燕氏呀,打败燕氏有什么用,折辱才让呼提心里痛快呢。”她抚摸着自己的脸,笑得狰狞,“他要得到一个燕家的女人,看着那个女人连愤怒都忘记只知婉转承欢跪在他脚边讨他宠爱的模样。”眼睫垂下,掩住眸中的痛苦,“呼提知道我是一个怯懦的女人,我为了见他成为他的可敦能够有勇气亲手杀人,可我骨子里却是那么胆小,那么怕死。为了活下去,我什么都可以做……雍熙没有了,燕姈、燕姈也没了……我哪里还配姓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