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和八年突厥青多部呼提大汗重新统一突厥部落时，长城之内的应人给予的是漠视的态度。边关将领安逸多年，靳阳诸臣醉死梦生，谁愿去看那烽火狼烟的可怖，于是都蒙了一双眼，视而不见，塞外的蛮子内斗凶狠，干他们什么事。

唯有寥寥几人望见了未来的战乱。呼提汗的野心绝不止是荒莽的草原大漠，待他整顿好后方之时，或许他会将他的箭镞对准南方大应。

早在天和三年突厥部落开始互相征伐之时，安国公李江云就以他纵横沙场多年的资历提出了他的忧虑，当时朝中却并没有多少人附和赞同，他甚至还因此被掌权的赵后惩治。

时隔五年，当突厥重新凝聚的势力已不容小觑时，当西北与北地的胡人已在厉兵秣马时，他重新提出了自己的看法，面对的依旧是一群目光短浅不敢直面现实的同僚。

他们仍沉湎于成宗时期的辉煌战功，还以为突厥胡人是他们重兵铁骑下的败将。更有人在朝中不屑且狂妄的叫嚣——让胡人放马过来，千军入关，片甲无还！

对此李江云只能摇头叹息。

他已老迈，纵然老眼尚清明，却已无力去挽回什么。如若他还是那个效命于成宗的飞扬少年，他会当堂怒斥浅薄无知之人，然后跪在天子座前请缨杀敌。

现在他只能屈服，同他一样对未来有着不好预感的人也只能屈服。

他抱着那么一点点的希望去宁天殿觐见天子，隔着屏风用恳求的语气说完了他要说的话。

他这是在为百姓恳求，恳求一个人能来拯救元元苍生。

屏风后，燕晢为昤昽梳发的手顿了顿，抬起眼，“他们预计何时会南下？”

“冬日将近，胡地严寒更甚中原，岁末岁初往往都是他们生活困顿时，臣大胆推测，他们会在孟冬时分发起进攻，最迟不会迟过明年正月。”

“边关有多少兵甲？”

“昌朔、靖庆、平风要塞，各十万，其余关口亦有数十万之众。”李江云答。

屏风内却是幽幽的声音：“人太多了。”

李江云默然，一个上过战场领过千军的人自然明白燕晢这话是何意。

兵马，贵在精而非贵在数量。边疆之地长年设有兵屯养兵，可多年边关不起大的战事，那些勇将强兵的后裔早已和普通农夫无异，这些人上战场只有送死的份，人数多有时反倒不利于指挥，拖迟行军速度，消耗军饷。

“这些人散漫的太久，久到刀剑都已锈蚀。”李江云说。

“不到一年的时间，要磨亮上百万把剑，显然是来不及的。”燕晢的声音有些沉，有些冷。

李江云跪下，“臣有罪，臣当早几年未雨绸缪！”

“起来吧，早几年……早几年左氏之乱，平乱后休养生息是大事，谁敢再谈兵戈？朕……也没有想到突厥的人动作那么快。朕待在皇城之内低估了那些草原上的人，是朕失算了。”

“更令臣担忧的是，早几年朝中有不少人贪于安逸不愿用兵，几年后亦是如此！”李江云恨得咬牙切齿，恨得无可奈何。

“一年的时间或许来不及，但总得试试。安国公，你传朕的命令，要边关的将士严阵以待，把那些只会缩在家中种田的兵卒召集回营帐，用最严苛的方式去训练他们！”燕晢说，声音冷肃的像铁，“朕记得成宗时为了对抗突厥骑兵，曾令巧匠造出了重型的步人甲，还令人设计了一种精巧的弓弩，可连发射敌，以及射程是寻常弓箭三倍的重型大弓，一箭可刺穿一匹战马。一年的时间，朕要看到边军换上这样的装备。”

“可……国库怕是难以支撑。”李江云蹙起眉头。大应后期豪强兼并田宅已成了不可逆转的势头，就连皇帝都无可奈何，越来越多的百姓失去土地后成为流民，能征上来的赋税越来越少，偏生地方上的官吏如同蝗虫一样的贪婪，帝都的几番动乱也又使国库支出庞大。

“那，便动用少府的银钱吧。”少府的钱来源于人头税、工商税与山林川泽税，供皇室宗亲享用，“朕既不用修宫室，也不用养上万的妃嫔宫女，给朕留下炼丹的钱就好。其余的，统统拿去补国库之缺。若是这样还不够……”他眸中闪过一丝狠绝，“兵灾之下，也顾不得许多了。”

“是！”一生都在效忠燕氏的老臣朗声应下。

“对了，还有那些反对用兵的臣子。”燕晢仿佛忽然想起了这些人，阴冷开口，“既然不愿死在战场上，那就让他们死在帝都的温柔乡好了。”

年轻人瘦削却脊梁笔直的身影从屏风后迈出，李江云看着他，下意识的倒吸口气，已经多少年过去了，他终于又亲眼见到了沉溺玄学隐居深宫的皇帝。

“那些人，你们不敢杀，那朕，去杀了他们。”

残暴，这个词是后人对大应最后一个皇帝燕晢的普遍定义，他这一生杀死的人太多，他也从不将别人的命放在心上，可当后世史官看到天和八年应戾帝对朝堂上的血洗记载时，他们不得不沉默，最后评上一句，帝果决刚毅，目有远见。

他杀了十四名反对兴兵的文武大臣，诛了五人的九族，连坐了上千的人，可若是他不这么做，一年后突厥骑兵南下，死的人只会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