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得失
整个崇祯十三年的五月,新的红衫军的整编和消化让李桢忙得几乎日夜不寐。突如其来的巨大的收获伴随着巨大的混乱,各支部队的人事和功劳犹如一团乱麻般要细细梳理。一直忙了十几天,才把一切安顿停当。
红衫军被扩充成了三个营,每营三千人上下。由甲队升格的圆山营全军三千六百人,无疑是其中战斗力最强的营,千总、把总一级的军官都由李桢亲自任命,其中的大部分又有兄弟会的背景,这样,在保证战力的同时,又可以最大限度的保证忠诚度;由乙队升格的双河营共有三千人二百人,以周永富为营将,补充了众多甲队的老兵和教导队的军士作为中坚,战斗力也还算稳定。剩下的三千人马被混编为团山营,由李桢直属,刘天正为副,里面包括了一个六百人的火铳队、三百人的炮队、两百人的骑兵队、一千多人的步兵千总队和一千多人的辎重大队,虽然人数最少,但是几乎囊括了红衫军所有的技术兵种和装备。
结束了整编之后,红衫军就开始了攻取淅水以西的所有村、镇的行动,这几乎就如行军一样简单:
六月初一日,红衫军北收李家湾,南取金河镇;初二又攻占双河镇;初三,以投降团练兵为先导,红衫军开始进攻脑子寨、罗家营、徐家寨等河东五寨,有了熟悉地形的降兵引导,再加上兵力和士气的优势,红衫军几乎一天就能攻下一个寨子。每攻下一个寨子,把寨子里的所有物资全部搬空后,就付之一炬。一方面河东的土地隔着一个淅水,很难守住,另一方面所有的降兵在抢的盆满钵满之余,也把本地的乡绅氏族得罪到了再无回头路。因此在撤退时,投降的团练兵都主动把家眷撤到了河西。
虽然很多属下都强烈要求攻下淅川县城,但李桢还是谨慎的拒绝了。现在的县城就如一根坚硬的骨头,虎大威的残兵、淅川剩余的县兵聚成一团,不下三、五千人,而且因为大多数守兵的家眷都在城内,县城的防御甚是严密。城小而坚,要是攻之不拔,则损失巨大;即使是攻打下来了,也会引来邓州,甚至襄阳的明军大队,根本就得不偿失。更何况按照姜涛的说法,只要不攻下县城,红衫军就不会被明廷重视,县令甚至会粉饰太平,谎报军情也说不定。这对已占领淅水以西,忙着消化所占领的大片土地的红衫军来说,也不失为一个很现实的选择。
六月初十日,李桢才终于率领团山营凯旋团山城。
当高耸的团山城瞭望塔已经再望的时候,团山营的众将都像是松了一口气似得——终于有了一种回家的感觉。对于这些从豫边村就一直追随的老弟兄而言,虽然团山城没有双河镇的繁华,也没有金河镇的舒适,但是依然对于这座自己一手一脚建立起来山城充满了熟悉、自豪和依赖。更何况其中还有不少人的兄弟和家眷。
对于李桢而言,也自然如此。
越是接近团山城,安全的感觉越强烈。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带着熟悉的气息。不经意之间,眼前仿佛浮现出一个女孩苗条的身影——离开也算很久了,她现在又怎么样了?还是像以前一样单纯而娇憨吗?想到这里李桢的嘴角不由得浮起一丝笑容,在这刀光剑影的戎行里,有了个牵挂的对象,让人一想起,就对未来的一切充满了信心。这个,也算是一种收获吧。
“首领,你看!”正在这时,刘天正突然在马上激动的大声喊道。
顺着他手臂的方向,可以看到山城大门慢慢敞开,犹如一双欢迎的手臂。所有家眷、留守的兵卒全都涌了出来,带着兴奋的笑容,站到了入口的两侧,在其中,赵翠微穿着一身淡绿的襦裙,苗条的身材在人从中分外显眼。自从把兵卒的家眷全部移到团山城后,她的身份就已经公开,被很多士卒看作是李桢没有过门的女人。
队列里士卒们各自找到了自己的亲朋好友,顿时喜笑颜开。见此情形,李桢也高声下令队伍解散。随着一声令下,队伍立刻哄的散开,各自去寻找自己的亲朋好友了。
放开缰绳,随意让马踏着细碎的步子,李桢慢慢的接近了那个一动不动的苗条的身影。一扭身,跳下马,李桢站定在女孩的面前。
“你看,不用担心,我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李桢微笑着。夕阳在他的头上洒下一片金黄,好像是顶着一个耀眼的头盔。
“可是,可是,就是担心——”赵翠微脸色发红,轻声的说道。
感觉周围有几双好奇的目光射了过来。喧闹声似乎平静了许多。李桢一把拉起女孩温柔的小手,沉声道:“什么也别担心,我只喜欢看你无忧无虑的样子。来,告诉我,这些日子你是怎么过的?”
一边说着,一边把缰绳扔给一个少年兵,李桢拉着顺从的女孩缓缓往山城顶上的屋子走去。只留下身后的一片欢呼和喧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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淅川县,县衙。
虎大威坐在临时改为帅帐的签押房里,凝视着面前的桌子上放着的一个巨大的,表示着淅川县周围三十里地形的沙盘。
“虎帅!县尊大人到了。”一个幕僚在身侧小声说道。
虎大威用一声重重的鼻息代替了回答,就再度陷入了沉思。现在淅川县城危机重重,即使是在重文轻武的大明,就是县令也要屈尊一下手上握有重兵的大将。
十五天前的败退让淅川的各方势力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来人数最多,由淅川本地县兵、团练形成的军事同盟被彻底打垮,已经烟消云散,主将生死不知。天知道这些近万的乌合之众都溃散到了哪里。其结果就是那支自称红衫军的山贼一跃而坐大为淅川最强的武装,无论在人数上还是在装备上,虎营现在都不敢正面与其对战。在没有本地团练的牵制下,这几日更是几乎横扫了淅川县城外大半的地区。
而虎大威率领的这营明军,虽然损失了三分之一的战兵、全部的辅兵和辎重。逃回河西的人数只有只有原来的三分之一强。可是,毕竟保留了大部分的战兵,实力犹在。这让虎营的明军得到了几乎没有本地武装的县令格外的重视:不但敞开武库供应军资,而且任由明军四处抓丁补入军营。这让明军在短短十五天内就恢复了过来,起码在人数上是这样。按虎大威的估计,他的一营明军的实力现在起码恢复了七成,这也让他在面对县令的时候更有底气。
短暂的惊慌后,就面对着如何上报军事的问题。如果县令不帮忙遮掩,这次溃败是怎么也说不过去的。丧师失地,最轻也是夺职下狱!
幸亏淅川县的县令也面对着同样的问题。虽然可以推卸一部分责任,但是全军覆没是怎么也说不过去的。因此两人一拍即合,在确认能守住淅川后,就互相商量着把一份惨败的战报写成了一份苦战惨胜的战报。这份塘报,县令的幕僚几乎是一挥而就,又有两人的仔细查验,几乎无懈可击。
“虎将军,可否想出了制贼之策?”带着一团和气,笑容满面的县令问道。
“敌强我弱,只有死守县城才是正道!”虎大威瓮声瓮气的道。
县令暗自皱了皱眉。这些日子对虎营明军的补充和犒赏已经让县城不堪负重,现在县兵也聚集了一些,看情形,自保应该无虞。起码要先让这些外地的明军出城扎营。否则时间长了,难免出现抢掠。
“哨探最近来报,贼军已经撤回淅水以西,本县想着虎将军也许可以收复河东五寨,也不失为一桩美事。”高县令继续耐心劝解着。
“不可!我军新败,军心不稳。营中诸将,勇推王成,智推杨易,两人一死,三军夺气,不妥不妥……”虎大威毫不犹豫的摇头拒绝。
“报!”正在两人争辩时,签押房外传来紧急军令。气喘吁吁的使者把军令递给虎大威过目。
虎大威一目十行的看过之后,不由得面露微笑。
“杨督要移镇川陕,令我回邓州为后继。”离开淅川的军令让虎大威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到了邓州之后难免又会休整些日子,周围明军的部队众多,这下彻底远离了红衫军,拼死打仗这种事,在现在的状况下还是先躲开为妙。
“虎将军……虎将军……”高县令拼命挽留着,可是只看到虎大威迅速远去的背影。
“县尊,县尊,没有虎营,就凭着两千县兵也足以守住县城。”身边的一个幕僚忙在一边宽慰着。
“饥附饱飏!这些可恨的贼子!”高县令咬牙切齿的对着虎大威的背影骂着,只是不知说的是说虎大威还是红衫军。
当李桢得知虎大威部南撤邓州的消息,已经是三天之后了。
“将军,河西侦骑来报,大股明军已从县城上了去邓州的官道。”一名传令兵跑来向正在监造军器的李桢报告。刘天正跟在李桢后面,亦步亦趋。监造军器现在是他负责了,木匠出身让他的领悟能力很强。
听到这个消息李桢眉头微皱。虎大威的离去虽然让淅川更加空虚,但是他并不想就此占领县城。在他看来,进攻县城得到的好处远远不如控制已有的地方。
“天正,你怎么看?”李桢温和得问道。对于这个副手,小心谨慎,领悟能力极佳,让他非常满意,所以时时考校。
“属下以为虽然这下淅川空虚,但是邓州的明军大大加强了。从邓州到淅川,明军可以朝发而夕至。在不知道明军下一步的动向前,最好还是按兵不动。”刘天正想了想,又认真的补充道:“虽然如此,可是我军新胜,再得知淅川空虚的消息,恐怕前方的士卒会约束不住,首领必须早做打算。”
“没错。”李桢满意的点点头:“战争之中,粮草兵器固然重要,但是这些都比不上人心。天正你能考虑到这一步,说明你大有长进。”夸了刘天正后,李桢也陷入沉思。他已经能够想到如果这个消息传出去,红衫军最前线的士卒该多么跃跃欲试,更何况其中还有很多淅水以东的俘虏兵,日夜都想衣锦还乡的,再加上韩大虎手下那些行事鲁莽的骑兵……如果硬要他们不得前进,弄不好会引起军中哗然。虽然凭着自己在军中的威望现在可以轻易压下这些不满,可是这种不满会慢慢积累,对自己的威信总是一个损伤。在自己以前的记录中,有处理这样情况的办法吗?
“把所有的把总以上军官全部集中起来吧!”思考良久后,李桢终于抬头下令:“在团山城设立一个讲武堂,由姜鸿渐主讲练兵纪要,我来对这次战斗做个总结。另外培训把总以上军官对改良的铳、炮的用法。成绩卓异的,另有重用!”
看到传令兵匆匆远去,刘天正轻声道:“首领,这一招真是太妙了!”显然,他已经领会了其中的含义:聚集把总以上军官集训,既可以提高战术水平,又抽出了军中的行动中枢,让红衫军前线的士卒无法考虑军事行动,在这过程中,又可以提拔一批代理的军官,进一步加强了军中的控制。的确是一石数鸟的好办法。
“可若是邓州官军也撤了呢?”刘天正追问了一句。
“训练多久当然是看情况决定了。”李桢看了一眼刘天正,看似答非所问的说道。今年将是一个大旱之年,虽说多半是由于水利设施的荒废照成的。——因为从天气上看,暂时一切都还正常,但是豫省的壮丁却在反复拉锯的战争中急剧减少,没有人力,就没有收成。——在这具有转折意义的年份里,他可不想再进行毫无意义的战争,就现在的成果已经足够他消化了。想把近万人的军队训练的如臂指使,可绝非那么容易。
“轰——”又是一声试枪的巨响,山坡上升起一缕白色的硝烟。不同于大明的官府,红衫军对铳、炮用实弹试验坚固,是很舍得花费火药的。
“天正,再给我说说闯王的事儿,为什么他的号召力会这么大?”看着正在忙着整修兵器的士卒,李桢用轻松的口吻道。对于在这个世界里毫无血缘、亲族的他来说,这才是他最想搞清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