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来和你告别。”我说。

“你要去哪？”阿部有些惊讶地望着我。

“像美惠子一样。”

“真的打算好了？”

我们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旁若无人地聊了起来。那时正在上外语课。转眼深秋的气候让人们开始翻箱倒柜地要收拾出冬衣，若天气晴好，晾晒它们的院子也算是道靓丽的风景。而我也在母亲的细心准备下，开始换上比较厚的针织衫。相比阿部，我时常自愧不如。阿部喜欢在格子衬衫外套一件毛线马甲，我倒是喜欢他这身打扮。

“恩。”

“答应地不像有底气的样子。”阿部说。

我没再说话，也说不出什么。的确，我能想到的只是和阿部说「像美惠子一样」，值得欣慰的是阿部没有对我这样的想法定性为「逃离」之类的事儿，或许，他能懂吧。

不过我真真实实打算要离开的，甚至连休学手续都没有办，更没敢告诉父亲。母亲对我的想法并没有什么看法，“要记得和家里联系”这也是我敢告诉她的原因。

窗台外的三色堇仍如紫色天鹅绒般地绽放着，我把它摆到父亲平日里照料的花台上。

“上次的同学在家门口。”母亲说。

“知道了。”

阿部背着他的画册，还是银黑色单车。

“既然你打算离开了，算我们朋友一场。”阿部说出像青年一样的话来，把画册递给我。

“谢谢你。”

“我最受不了这样啦，再见。”阿部骑上单车就离开了。

突然有想要眼眶湿润的感觉，我拿着阿部送给我的画册回到房间。关于自己的狠心决定，我没打算告诉玄子、藤木甚至是梨枝。自从上一次挂断梨枝电话之后，我们仿佛失去了一切联系。的确是我亲手将我们直接系着的连线给剪断的，给自己安上的罪名，更多是替阿部担待的。或许这本不算什么罪过。只要挥过几拳之后，冷静下来，各自疗伤。和阿部依然能做成朋友。而梨枝不同，我们遇到的是同一个人没错，不过，距离的位置的远近，遇见的先后都决定了我们必将要站在两个立场。

简单收拾过行李之后，我坐到书桌前打开阿部的画册。想到「Goddess」时，不禁会心一笑。阿部画册的首页果然还是没有上完色的「Goddess」，凡戴克棕色的瞳孔更像是什么动物。我开始向后翻，画册不算厚，第二张是上一张没有长发之后，第三张是只剩下简单的五官，第四张已经只剩下一双眼睛——仍然，阿部给这双空灵的眼睛上了凡戴克棕色。

我好像读不出什么用意，接下来几张都是白纸，我快速又仔细地翻着，“好像没有了”来回翻动，画册因为快速翻页，散发了一些纸张的气味，还有一点点凉风。

“也许只是留念”虽然有些失落，不过我还是打算将画册收进行李，好歹有个陪伴。

我想先到B市去看一看。还记得阿部问我首站将确定何方时，我的第一反应是B市。先前在寄给玄子的明信片里我表明过自己的心意，不过，玄子可能不放在心上吧。说到底，我们并没有过「名副其实」的恋人关系。还能回忆起那草草了事的「十次」约定，准确的说，是草草了事的「第十次」，我还设想过，那晚我们要点一些烟火，送玄子一束花，哪怕我还是不能说出“我还是和你想一起”这样的话，也要索求一个拥抱。

而这一切都只能是梦幻泡影。

“到B市有什么特别用意吗？”阿部问。

“有一个牵挂的人。”

“听起来真酸。”阿部笑着说。

“是初恋？”阿部背后的教室落地窗能窥见还算不错的景色。

“不算吧。”

“唔——那就当我没问过吧。”

回家的路上，我想过旅费的事，在杂志社打工时留下一小比积蓄，若作为初站的旅费尚且足够。打算？心里的意识左右冲撞，能走出去就算是最好的生路了吧。

我带着行李想在黎明前离开，不打扰谁。出门前，我收拾好房间。写下告别的纸片：

「父亲：

还是做了这么难的决定。我慢慢发现自己已不在是那个和您赌气后想要离开却无处可走的孩子。我只是觉得好累，想要一个人到处走走。请别担心。我会好好的。

幸彦」

邻居家千岛奶奶在院子里搬弄花草，现在是凌晨五点左右，有两只虎皮猫卧在木台阶上打盹。我没让她发现，背着行李准备到列车站去，吸了一口气，在特别凉的晨雾里。并不是自己的出行计划有多么见不得光，决心说自己累了，想要出去走走的决定，并不那么容易。

到达列车站的时间是六点过十分，今天大雾。车站里依然是人头攒动的，似乎并不需要意外，总有人每天，甚至是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有要到另一个地方去的打算。他们其中的有些人看起来慌张或是焦虑，不过我是欣赏他们的，怎么说也算是有目的的奔走。

我在候车站静静等待，内心闲然。

“好像我猜准了。”

身后有靠近又熟悉的声音，回头看果然没有猜错，是阿部！

“来送行吗？”我调侃道。

“同行。”阿部说。

“你打算去哪？”我吃惊地看着阿部。

“先到B市。”阿部笑着说。

“别逗我玩了，混蛋！”我也跟着笑了起来。

“是真的。”

阿部举着他的列车票，像是一面值得炫耀的小旗子。

“为什么送我画册？”

“把我的「画稿」捐作旅费。”

……

我们笑得不行，坐在候车站的长椅上。

列车终于进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