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被组织在美术馆参观画展，从外层看美术馆像一个玻璃温室，入口台阶的纹理很好看，而美术馆外的花木也能看出被精致地修剪过。阿部显得没有什么兴致，除了我们这些学生，看画展的人气并不高，不时弥散在大厅的咖啡香气却让我有些好奇。和阿部坐在大厅靠窗边的长椅上，他左眼角下的淤青已经褪去的差不多了。

“相处地还行吗？”阿部打开了从背包里拿出的罐装咖啡。

“恩。”我点了点头。

“你还真是温驯。”阿部笑着说。

“说得我像什么小动物。”

“这几天有再去VB吗？”我问阿部。

“去了两次。”

“问这个干吗，要我带你去？”阿部眯起眼睛把身子靠后，贴着外壁。

“现在我暂时找不到理由。”

……

阿部是必须要用嘲笑的口吻来回应我的，连我自己都这么觉得，不过他没有这么做。我想可能是他也接受了我总是为做一件事找一个适当理由的习惯。比如他问过我为什么要把午休时间打发在图书馆时，我回答他，那儿是留给想要安静却不想入睡人的绝佳选择。确实，中午的图书馆是安静却令人无法入睡的地方。

从返程巴士的车窗往外看，墨绿色的剪影在眼前低空飞行。阿部正斜靠着座椅，眯着眼睛。用午餐的时候，他还示意我请一天假反而让他觉得不轻松。我对参观美术馆倒是没有什么意见，况且现在家里需要我做的并不多。不过阿部兴致不高的情绪确实有些影响我，但是这还得是“归功”于昨晚听的“心事留言”。

“有听众来信询问美惠子的去向，还是要感谢大家，今天想和听众们一同分享的就是美惠子的故事。”

我对“美惠子”并不陌生，是在《山泉》里的女主人公，作者是已故的桃谷淳。而现实里的美惠子有不一样的身份，电台主播，或者简单明了地说，可能是阿部的“Goddess”。我想阿部那时也一定和我一样在听，他甚至应该非常想知道——“美惠子辞掉了电台的工作，开始了一个人的长途旅行”美惠子开始长途旅行的每一站在哪里。吉树说完这一句的时候，我关掉的收音机。

“美惠子一定是座博物馆。”我笑着对醒来的阿部说。

“你在胡说些什么？”阿部的表情告诉我，他觉得莫名其妙。

“不是吗？”

“一个心里装了太多故事的人。”

“我都想知道她的路线了。”阿部似乎听懂了我的话，笑着说。

“追寻她的脚步？”

“选择反向逆行遗忘。”

……

阿部奇怪的“反向逆行遗忘”，我似乎并不太懂。但是我看得出他面部表情的舒缓，“幸彦，你开始有趣了。”，阿部笑着说我“开始有趣”这样的话时，我也忍不住要和他一起笑起来。我告诉他，之前有个叫淳的小说家也写过“美惠子的故事”，阿部说“美惠子一直躲在我的画册里，不会跑到别人故事里去的。”

我们笑着，身旁是低空飞行的墨绿色剪影、双手掬起山泉的美惠子剪影、旅人打扮的美惠子剪影，只有我和阿部在车窗上的双人剪影一动未动。

本想过一段时间再给梨枝打电话的主意，被约见在杂志社门前的梨枝给打消。

梨枝回来了。

在杂志社门前见到穿着长裙和套头衫的梨枝，让我油然起几个月前相处的回忆。看起来她的精神状态并没有受桑原影响，露着牙齿，向我挥手。

“好久不见，幸彦！”

“我确实感到意外。”我对一脸笑容的梨枝说。

我们在咖啡店二楼的窗边坐着，今天大风。往窗外看，路旁修剪一致的长条形正木丛，因为叶色不匀而在风下波浪式地舞动。

梨枝告诉我，回来的目的是为了办留学手续。听到她这么一说我很是替她高兴，就算这是一种逃避方式。“桑原给我留下的痕迹太深了”梨枝说到这里的时候，声音都有些哽咽。我不觉得自己会安慰人，于是用近来发生的事做为“交换”的筹码。是有那么一点可笑。

“一周前我妈妈回来了。”

“真的吗？”梨枝用有些诧异的表情看着我。

“恩。”

“那真是太好了。”

梨枝似乎立刻就忘掉了之前说到桑原时的情绪，有些兴奋地露出了笑容。也感染了一时的我，如饮下一大口手里的这杯热茶。

“我为每一个失而复得感到高兴，尽管有时它——很短暂。”

“我还认识了个一个有趣的家伙。”

“新同学吗？”

“恩，他叫阿部。”

……

阳光还是暖的，忽明忽暗。我却不能平静自己，甚至是带着梨枝难以抑制的眼泪道别的。噩梦？对于梨枝极不稳定的情绪，让我十分担心。对于了解甚少的桑原，我不知他到底给梨枝带来了什么又带走了什么。现在想起来，自己算是最失败的安慰者了。以为简单的交换可以安慰梨枝的蠢想法，让梨枝坐了一次游乐场的过山车，从谷峰到谷底。或许我只能这样自责了，看着梨枝远去的背影，让我将初见到那个笑容灿烂如阳光的梨枝，和别过前欲言又止，更是突然落起眼泪边说着“我很好”“我没事”的梨枝联系不到一起。

“我只是太舍不得你了，也许再也不回来了。”

梨枝还是暖的，也许只是忽明忽暗吧，我伸手接满双手的阳光。有飞机从上空而过，声音闷响。那一定也是梨枝离开时的声音吧，我想。

归家时，路过一家花店，脑子里交织着的总总让我想起三色堇。

店主指着花苗告诉我“你可以试着种种看”，身在营养土中的小绿苗让有人呵护的念想。捧着它，望着它，“小家伙，你一定没什么烦恼吧。”的确，我是会心一笑。

“我回来了。”

母亲正抱着一只灰白色的猫坐在榻榻米上，一边给它顺理着皮毛，茶几上摆着一杯见半的橙色果汁。

“幸彦，来看看这只小可爱。”母亲笑着对我说。

我把手里装着三色堇培养盆的便利袋放好在玄关上，走近去看小猫。母亲说，这是千岛家奶奶送养的，我也料想得到。于是想起久前问过父亲也养只猫的意见，当然，遭到了他的拒绝。或许，眼前便是我想要的答案。

我用手抚摸了一下小猫，柔的，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