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说她准备结束单身。

她这样告诉我的时候，我甚至觉得头皮都有些发麻。不过说起来，姑姑也才只有四十岁而已。和杂志里说的，那些自怨自艾的大龄单身女性相比，姑姑比她们优秀的太多。安静又执着。最普通的办公室女性，正如仙人掌的生命力一样，越随性，越强大地有些可怕。

我从K区回到S区的时候，已经晚九点左右。姑姑在候车室等我，穿着一件黑色的织线外套。我猜想她可能已经有些等倦了，并打过一小会儿的盹。见到她时，双眼并不那样有神。挽着姑姑的手臂，我们从候车室走出到正门外的街边，准备打计程车。穿平底鞋的姑姑，和我一般高。

“见到映开心吗？”姑姑笑着问我。

“恩。”

“我对映很放心。”姑姑用眼神示意我，好像别有用意。

我没有回答，正觉得有些不适从的时候，坐上了计程车。是一个女司机。

“您好，请到竹下街。”

“好的。”

“我很少遇见开夜车的女司机。”姑姑的语气听起来算是轻松的。

“有什么办法，一家人都需要养活。”

“您这样也太辛苦了。”

“先生病在医院需要照顾，所以只能接夜班。而我都年将四十了，消费不起时间的人了吧。”女司机像是自嘲的语气，听起来又有些不是滋味。

姑姑没再说话。

我想看清女司机的样貌，而橘黄色路灯光和黑夜的剪影交叠在她的脸上，只有一个大概。年将四十，对我而言并不那么刺耳，但姑姑不同。下车后，姑姑一直是沉默着没说话。我也能看懂她的心情，只是更挽紧了她的手臂。晚风特别凉。

躺在床上，洗过澡后闻着身上淡淡的皂香。清醒地有些难以入睡。姑姑之前把幸彦寄来信放在我的立柜上。“呼 ——幸彦的来信。”我拆开信，里面装着一种明信片。

背面是樱花树的明信片，幸彦把它装在信封里邮寄来。“这符合他的性格。”我想着，觉得想会心一笑。

“玄子，生日快乐。”

按照姑姑所说的时间来看，幸彦并没有把到信时间算的太准。却让我一时感动地想掉眼泪。和映从身后环抱我，吻我，一起笑着干杯，吃饭——大不相同。对我而言，半年的时间，足以让自己有些不同了吧。

“一个人的大学生活总是简单而重复的，不过我过的还算不错。希望玄子也能每天都开心。有机会还希望能来B市看望一下你。（画了一朵三色堇）”我觉得两颊有些发热，开始有些想喘气得呼吸。简单的几行字在明信片上，像挥舞着竹枝的少年。

让我的心隐隐作痛。

姑姑起得格外早，早上我没有课。我们一起吃的早餐，煎了两个荷包蛋，还有涂了沙拉酱的面包片和牛奶。

“您昨晚没睡好吗？”酸酸的沙拉酱很可口。

“想问我是不是在意昨晚那个女司机说的话？”

姑姑的问题让我一时语塞，甚至几秒内，我还反应不过来昨晚女司机说了些什么。反应过来后，我才明白，眼前如仙人掌一般的姑姑，却是浑身倒刺。

“我得承认，玄子也要嫌我老了是吗？”

“您说的是什么话？！”

“我是为此耿耿于怀了一晚上。”

“这有什么的呢，我们一起过得也不是很好吗？！”

“我们不一样！”

……

我握住姑姑的手，想要平静她的情绪。

“请原谅我不耐烦的语气。”

“我很好。”

姑姑微笑着说，所以我才有些后背发凉的触动。

“我也想结束单身。”姑姑喝完了杯中的牛奶。

有些惊愕地坐着的我，听到这句话，甚至有些觉得头皮发麻。我想，这一整天，我都应该被它所纠缠。我没再说话，收拾着桌子。姑姑坐在沙发上，表情像在说“我现在需要一支烟”。

为了和姑姑一同出门，我打算早点到学校，待在图书馆也好。姑姑穿着平底鞋和工作套装，和我一起搭地铁。我们从北站上的车，车厢里挤满了人，再过两站我们就要各自换乘了。我们挤在车厢的角落里，除了嗡嗡作响的驱动声外，车厢静悄悄的，能听到报纸翻页时发出“呲”的悦耳响声。我有好多问题想对闭着眼睛在养神的姑姑说。

很快，我们要各自换乘，上两个走向的自动扶梯。道别后，姑姑在电扶梯上拨了拨头发。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的确，“我也想结束单身”让我心神不宁。更不安的是昨晚读过幸彦寄来的明信片“一个人的生活”、单身”——这些词让我有如此重的罪恶感。再换乘的时候，我试图在车厢里寻找一对情侣。让自己一时有些心里安慰。

这算是什么癖好？

静子今天没有出现在课堂上，见到她难免有些尴尬。这是思想文化学的首课，老师是戴着鸭舌帽的中年大叔，姓野比。让我们自我介绍时，我才知道静子不在。和她有一些交情的朋友说，她似乎是转学了。我不知道这算一个什么样的消息。总之心里不是滋味。

原来，B市的秋天已经近在眼前了。

写在红叶上。

在书店为幸彦挑选了一张明信片，红叶背景。想着还是照他的寄法，写一些话。开始转凉的天气，穿套头织线毛衣和长裙的少女似乎遍地可寻。

开始哼起歌来，心空空的。

幸彦说的并不错，大学生活既是简单与重复的，忙着生活费的、忙着泡在图书馆的或者是忙着恋爱的学生，虽然各有各的生活意义，也同样是日复一日。

“幸彦，谢谢你。”

姑姑还没有回家，看了一眼墙上的钟，打开电视，没有营养的娱乐节目，穿着滑稽的主持人戴着粉红色的大领结。我准备先洗个澡，给映打了一个电话，留言状态。泡在浴缸里的时候，忽然是有些失落地觉得我是身在另一个世界。冰箱里只有酸奶、汽水和啤酒，姑姑还没有回来。我打开了一罐啤酒，站在阳台上吹风。

发梢还有一些湿漉，风和啤酒的温度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