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4
从南部晴岛休完年假回来的姑姑虽然嘴上说这趟旅行既枯燥又疲乏,但她心里绝不是这样想的。从她把在晴岛买的小木雕像摆在过厅最显眼的地方我就能明白,种种虔诚的招式在她身上流露。我觉察到姑姑身上的一些改变,比如她出门前开始仔细上妆,和京香太太逛商城的次数增多——不得不改变对她一直坚持单身主义的看法。总之杂志上也这样说,每过一个阶段后的心里定位会发生改变。
至于有哪些阶段的划分,我也不相信这仅是一个固定的公式。所以我才坐上这趟中长途巴士的,在姑姑的“怂恿”下,我决定到离S区不远的K区找在体院的映。这确实是怂恿,让我有了这是在替姑姑冒险的想法。
我把头靠在巴士座椅的白色枕套上,从里包里拿出姑姑给我的护身符,绣着「御守」的红色护身符看起来小巧可爱。“保佑我们家玄子心有所成。”姑姑微笑着对我说这句话的时候,让我很是感动,“心有所成”是我收到最满意的祝福。而这个提前的祝福是姑姑打算好的,“和映一起过吧”,其实我并不在意庆祝自己的节日。不过我需要出来透透气是应该的,至少我已经有不少想和映说的话。
大约两个小时的车程,我在候车大厅和来接我的映相遇,K区的天气比S区更凉一些。而映只在体恤衫外面穿了一件薄外套。
“等了很久吗?”我问一脸阳光的映。
“并没有,才一会儿。”映笑着说。
“恩。”
“怎么说都应该是我回去才对。”我们并肩走出大厅的出口,映牵着我的手。
“是我想来找你的。”
“梅子阿姨已经叮嘱过我了。”
“姑姑都说了些什么?”我转过头去看映。
“秘密。”
……
对一脸笑容的映,我并不在乎他所说的秘密是什么,对我而言,映就是最好的秘密。我们打车到了映租住的公寓,K区计程车是黑白色外壳的,即使离的不远,也会有独特之处是每一座城市精致妆容的一部分。我没有什么行李,过完这个周末我就会回去。
映租住的小公寓并不十分整洁,他甚至还担心我会指出来,在我到来之前把房间收拾了一遍。所以我看到的一只塞满衣服的洗衣筐,上面像是有意地放着一只卡通布偶时,可爱十足。墙上贴着几张棒球明星的海报,房间的布置十分简单。
我们就在这儿接吻。
吃过章鱼小丸子、铁板烧肉还有几杯啤酒,就已经饱的不行了。我和映还玩起行酒令来,章鱼丸子店里“噗哧噗哧”地腾着油烟气,还有抽风扇“呜呜”的转动声,客人们举杯相碰的欢愉声。我觉得脸都开始扑红了,而映似乎也很享受这个轻松的环境。之前打算告诉映,一周前静子的事也随着油烟气被抽走了。或许,映还会摸摸我的脑袋,用一个大好人的口气对我说“玄子小姐也并不算吃亏呀”。我想着便笑了出来,用手里的玻璃杯示意映,“干杯!”,啤酒和桃子汽水的最大区别就是,各有各的心情。
现在,我想在路上唱歌,大声地。大概过了十点后,我们从章鱼丸子店里离开。这顿欢愉的晚餐,在映对我“玄子,生日快乐!”的时候,竟让我有落泪的冲动。第二十个生日,和我过的还是男人。和那个给我戴上卡纸王冠,为我唱歌,举着小蛋糕的爸爸相比,眼前的映也给了我同样可靠的安全感。我抱住映的右手臂,把头倚在他的手臂上。
“玄子,今天也同是“母难日”。”映对我说。
“恩。”我轻声地应和了他,的确,这句话爸爸也不会忘记说。
“记得爸爸每回生日也会这样说,我总是会大哭起来。”
“那么映会对妈妈做些什么呢?”
“你是说在我生日的时候?”
“恩。”
“我的愿望都是许给她的。”映笑了起来。
“说给我听听。”
“希望她能心有所成之类的祝福。”
……
我们走在有些凉风的夜路上,开始变得更加清醒起来。原来“心有所成”这样的祝福,是姑姑和映达成的共识。小时候,对于“妈妈”这个词似乎特别敏感,在懂事之后才渐渐把心里的包袱放下。对幼稚园时只能一旁观看的亲子活动还心怀妒忌的玄子,一转眼就——或许,我从没把自己这样的习惯看成是心理上的疾病,也绝没有对生育我的母亲有所憎意,我想,只是努力和爸爸一同沿时间轴长跑的时候,绝顾不上这么多。
“那么,妈妈,也祝您心有所成。”
始终被挽着手臂的映也许并没有察觉到我在掉眼泪,甚至屏住了自己的呼吸。快走到公寓楼的时候,才开始下起雨来。桔黄色的路灯,犹如温柔的大眼睛。
映在浴室里洗澡。我抱着映为我遮雨而脱下来的薄外套,站在窗边,雨下得真大。有些淋湿的薄外套带着映的气味,抱在怀里,像一个安静的孩子。窗帘被吹进来的风刮得直哆嗦,路旁的橘黄色路灯,仍然一眨不眨地睁着自己的大眼睛,尽管看起来,它像在狠狠地掉眼泪。我却是做不到。
凉凉的雨水扑落在脸上,我尽情地闭着眼睛去体会它的温度。
“不要着凉了。”映把一件薄毯子披在我身上。
我裹紧毯子,打了一个喷嚏。
“你看吧。”映做出要刮我鼻子的动作。
我笑着没说话,接过映递给我的纸巾。
“刚才怎么哭了?”
“秘密。”我学着映之前的腔调对他说道。
……
映热了一杯牛奶给我。或许是高估了自己,亦或是脆弱中的人都长着尾巴。被用相同语气回绝的秘密,更可能只是一件外衣。把脆弱的自己或是一件说不上大小的事包裹上一件秘密外衣,似乎才有了替自己假装隐瞒的勇气。
这场夜雨给我带来的除了清醒之外,恐怕是烦恼了。踩着脚下的梧桐叶,发出一点吱吱的响声,是在昨晚被淘汰的可怜家伙们。我不能表现出依依不舍的模样,对映也算是一件好事。我穿着织线开衫,一场雨后,有模有样的入秋天气。挽着映的手臂,要在巴士站别过。
“记得给我来电话。”映笑着说。
“这个周末过得特别快。”
“短暂有短暂的永久。”
……
在巴士的过道上,俯着身去看车窗外的映,映露着牙齿,对我挥手。
仅仅隔着一层淡蓝色的玻璃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