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眼泪珠子断了线的簌簌直落，薛芊芊看着张氏这幅模样也挑起了内心的感同身受，薛芊芊掏出怀中锦帕递给张氏，她被递过来的帕子怔了一下，看着真诚丝毫不做作的薛芊芊一脸伤痛，接过了锦帕。

“既然你也知平平淡淡才是福，为何当初不惜代价的要进这华丽牢笼？”薛芊芊望着她。

张氏看着薛芊芊，眼中闪烁起明媚的光亮。

“初心已许，年少对爱的疯狂追求哪又容许我理智的选择自己的人生呢？我拼了命的一心想要追随他，爹爹哪里会首肯，将及豆蔻之年，西南战乱，他作为备选皇储之子一，力争上游地请求带兵出征，我与爹爹约定，如若他能得胜凯旋，爹爹就答应将我许配于他，爹爹权衡再三，便答应了。爹爹断定我这一约不会赢，因为那时的他尚还年幼，且兵力不足，同行又只带了一个与他同等年岁的男童，也就是当今赫赫有名的承勇大将军司云飒，力量实在是以卵击石。”

薛芊芊心里一紧，原来云飒与他，还有这样的同生共死的情意，原来云飒年纪轻轻便已征战沙场，原来他竟吃过这么多苦。

张氏继续回忆着，“人人都以为这一仗，他们是输定了，就在我都快心灰意冷之时，他却带着敌我两军几十万人马扬旗凯旋了，你能想象吗，当全长安城万人空巷，举城沸腾的时候，那场面是多么恢弘壮观，他就是那么霸气的骑着战马走在军队的最前面，淡然自若接受全城百姓的欢迎和称颂的走进了玉珀城，也走进了我的心里。”她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眼神爱慕，脸颊绯红，回忆着，仿佛又看到了当初的盛况，看到了那个英俊骁勇的男子，骑着黑马，缓缓向她走来。

薛芊芊见此也不禁动容，“初恋，向来是最无法忘怀的。尽管它如未熟的杏子般酸涩，却让人情不自禁就心驰神往。”

张氏看着薛芊芊，第一次不设防的自然笑了，“本以为事情就要水到渠成，奈何世事总是不合人意，先皇突然驾崩，面对着群龙无首的慌乱局面，他勇挑重担，以治国有方的策略和令天下人服众的胆识征服了群臣。名正言顺的成为琥国的一国之君。”

“看来你不仅仅是想当王妃，更是当娘娘的命。”

张氏颓丧的摇摇头，“事情永远不会那么顺风顺水。新帝登基，朝中势力便分出了两派，爹爹站到了对他对立的那边，从此他是君，我是臣，他再也不是初见时谦逊拜访爹爹的皇子，而是万人之上的天子，我一心只许他，他却拥有全天下女人。爹爹生平第一次对我发怒，我不依不饶，他一气之下叫人把我关进了房间，不让我出门。可是我知道爹爹是不可能不可能被我的眼泪打动的，果然，在我绝食伤心痛苦两天两夜后，爹终于妥协了，承诺待我年满二八（十六岁）便送我入宫选秀。于是我抱着美好的憧憬一天天等着我的十六岁的到来，终于，那一年爹爹守约将我送进了宫。后来，我便成了怡嫔，再后来，你也都知道了。”张氏失意的垂下了头。

“后悔吗？”薛芊芊皱着眉问她。

张氏摇头，“我也许真的傻到无可救药了，即便是害得家破人亡了，还依然爱着那个亲手屠我全家的刽子手，我也许就是这天下最不可原谅的不孝之女，最傻最蠢的不孝之女。”一字一句伴随着滚烫的眼泪流进嘴角。心如刀绞。

薛芊芊不满，“若是因为爱而变成世上最傻的人，那爱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我们做错了什么吗？既没祸国，也没殃民，只不过是爱错了人，就要为之承受如此沉重的代价吗？”

张氏用锦帕擦去嘴角泪渍，抬头看着薛芊芊，“叶蓁蓁，我知道你不爱他。我不知道你是抱着怎样的目的去接近他的，我只求你，就算你做不到好好爱他，也请至少别伤害他，好吗？”

薛芊芊动容，“他都亲口将你赐死，你为何还要在临死之前为他求情。他值得你这般用尽生命去爱吗？”

“他值得”，张氏坦然回答，“既然这辈子为爱他已然一无所有，最后的这点乞求又怎会吝啬。只是希望这份太过沉重的爱，就终结在这辈子吧，下辈子，如果老天爷还会给我转世做人的机会，就让我倾尽下一辈子去向我的父亲和族人赎罪吧。”

薛芊芊眼眶湿热，心里不是滋味。

门外突然传来稀稀拉拉的脚步声。房内的两人停止了谈话，齐齐望向被打开的门。

一年轻公公带着一个端着漆盘的小太监走了进来，那公公一眼看见了薛芊芊，连忙请安下跪，“纯妃娘娘金安，此地是不祥之地，纯妃娘娘怎会出现在此处？这儿灰尘仆仆，若是一不小心弄脏了娘娘的衣鞋，小的们吃罪不起啊。该不是这歹毒妇人又想迫害娘娘？”公公惊恐的看着她。

“她都已是将死之人了，如何还能迫害于我？”薛芊芊不怒自威，盛气俯视跪在地上兢兢翼翼的公公，“张氏好歹还曾是皇上妃嫔，就算落魄于此，也容不得你们这帮奴才去羞辱她！”

“奴才该死，求娘娘宽恕。”两个公公跪在地上，被不怒自威的薛芊芊吓得不敢动弹。要知道，这位娘娘可是当今最为得宠的妃子，若是吃罪于她，株连九族都不够他死的。

张氏并不动气，“宫中向来如此拜高踩低，你又何必跟他们这种人置气？平心而论，平常我对这些下人也从没个好脸色，如今我好不容易落魄了，他们落井下石也是情理之中的。”

薛芊芊哑然，此时的张氏全然不同以往的神采奕奕，那股傲气被慑人的平静所取代，她知道，那是对即将到来的死亡的过于惊惧，太惊惧以至于忘了表现害怕。

“皇上赐了毒酒还是匕首，还是白绫三尺？”张氏平静的问那两个公公。她不仅没有愤怒，没有惧怕，脸上甚至泛起了浅浅淡淡的微笑。

两个公公惊恐的看了看张氏，那笑容异常诡异。吓得二人跪在地上，不敢回话。

张氏起身，亲自走到跪着的二人跟前，端起漆盘，赫然放着的是三尺的白绫。

张氏拿起盘里的白绫，“也好，也好，好歹还可以落得个全尸。”

薛芊芊实在无法忍住，捂住就要决堤的泪水，转身就要冲出屋子。

“叶蓁蓁。”身后传来张氏的呼喊。

薛芊芊应声回头。见张氏眼中噙满泪水，嘴角却依然带着笑容。

“谢谢你来看我，谢谢你能在我临死之前听我说完我的故事，你的孩子不是我害死的，我自己的孩子都没了，怎么可能去还去害别人的孩子，可是他不信，也许他知道，也许他从来就没想过留下我。”

薛芊芊听着张氏一字一言，心中除了愧疚还有满满的同情。

“张氏，今日刑满，赐死之日便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