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融刚出五行殿，从共工那里听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本来他还不相信，可刚才听到凰与天帝的一番对话，他终于信了。

那个曾给过他温暖拥抱，曾值得他交托真心，让他初尝悸动的女孩，真的成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魔头。

怎么会这样呢？

他倒宁可自己永远不走出五行殿，至少，还可以蒙骗自己，外面的一切都没有变，还有一个女孩在等着他，等着再给他一个拥抱。

“祝融，你不要再跟她废话了，她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凰了。我真恨不得当初没有帮她，这些年的牢狱之苦，竟然是白受了。”共工拉过祝融，眼中的不甘与厌恶一览无余。

他的话深深刺痛了凰。可她甚至连眼圈都不能红，只能强自挤出一抹讽刺的笑，稳着声音道：“这世间咎由自取的人何其多，是共工上神自己愿意，如今再来怨怪本君，是不是太好笑了？”

共工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一口怨气堵在心底，只想冲过去扇她两巴掌。

凰不再看他们，而是将目光重新挪到天帝身上，故意挑衅道：“怎么，帝尊打算一直与我闲聊吗？还是帝尊怕了，心软了？好啊，如果你就把神族帝尊的位置拱手送到我面前，那我也许可以考虑放你们一马。”

“你放屁！”共工驳斥的话脱口而出，见天帝没什么反应，他还怂恿道：“帝尊何需怕她，与她一战便是，小臣豁出这条贱命不要，也要帮帝尊维护我神族的尊严，为小臣以往的过错赎罪。”

其他旁观了许久的神座纷纷赞同共工的话，喊着要与凰一战。

天帝抬手压下所有的声音，向后退了一步，拉远他与凰的距离，仿佛下定了决心，道：“既然魔君一意孤行，那本尊便与魔君一战，不过魔君要答应我，如果魔君赢了，成为六界的主宰，请放过人仙神三界众生。我也答应魔君，如果我赢了，会放妖魔两界所有人离开，就让这段恩怨，在我们手上结束吧。”

“神族帝尊果然仁慈，好，本君答应你就是。”

说完，两人同时飞身而起，黄袍黑裙并肩而行，顺着奔腾的天河之水，逆流向上，到达遥远璀璨的天河尽头。

熠熠生辉的星海微起波澜，搅乱一池星光，起伏间宛如金丝银带，飘浮灵逸，游荡在深不见底的天河水中。

两道衣摆飞掠而过，停在散星聚集最多的地方，脚尖点水，稳稳立住。

天帝负着手，长袍被风撩起，周身散发的柔和光晕如朗月之芒，吸引来无数颗星争先恐后地涌到他脚下。

凰的裙摆平铺在河面上，掩去一地银光，遗世独立的身姿风仪无双，让人移不开眼，却又不敢多看，仿佛那是一种不可原谅得亵渎。

他们，若不是走到这一步，该是这世上最般配的一对璧人。

风声呼啸，吹动河水泛起涟漪。

他们彼此观望着，谁也不愿先动手。

凰率先开口：“动手吧，你在等什么？”

天帝淡淡笑着：“你为什么不先动手？”

然后，两人都沉默下来。

原来，不管有多少决绝，说过多少恩断情灭，到了相杀时，终究是不忍心。

“你很清楚，只有我们中间有人死了，才能结束这一切。所以，不要再犹豫了。你不是想救你的子民吗？那就快动手，杀了我，那些无辜的人们就得救了。”凰佯装漠然地激他，迫他出手。

而他确实被戳中软肋，右手抬起几次又放下，最后无奈在掌心蓄起十足的神力，最后一次劝她：“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我会带你走，离开这里，哪怕不做这个帝尊，也不让任何人伤害你。我们去归隐山林，不好吗？”

“此时说这话，不觉得太晚了吗？”凰摇摇头，心里揪起难言的痛：“此生至此，是我们的宿命，但愿来世与君陌路，平凡人家寻得一心人，相守白头。”

一滴红色的泪沉入天河，崩散分离，了无痕迹。她颊边的泪痕，宛如一道永不会愈合的伤疤，刺痛天帝双目。

“好，你且在来世等我，我就去寻你。”天帝说着，飞身推掌，直直向凰打去。

凰提掌相对，两股巨大的神力碰上，金光喷射，轰隆声震得地动山摇，惊起天河水。

两人僵持片刻，凰猛然发力将他推出，腾身在空中翻转两周，振臂高呼，脚下河水缓缓拉起一道水幕，挡在两人之间。

天帝掏出袖中匕首，斜斜劈开水幕，叱一声：“破！”

水幕轰然落下，他手持匕首，穿过水幕，刺向立在其后那道模糊的身影。

“噗！”

匕首挑破血肉的声音清晰响起。凰低头看着刀柄没入自己的心脏，展开一个粲然的笑，向后倒去。

天帝只感觉自己面前的所有景象都静止成一片模糊的光，只有她缓缓倒下的身影异常清晰，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手上的匕首从她身体中抽出，沾满了她的心头血，他却僵在原地，如受晴天霹雳。

凰的身体摔入河中，胸口流出的血染红遍地星光。她隔着漫过眼耳口鼻的河水看到天帝怔忪的目光倏地泛出绝望神色，疯了一般扔下手中的匕首，俯身将她从河中捞起，跪在河面上，抱她入怀。

“你怎么样了？”他抱得太紧，像是生怕就此失去她。

凰扯开一个艰难的笑，道：“你不是希望我死吗，我很快就会如你所愿了。”

“你不要胡说。”天帝胡乱打断她的话，像在安慰她，又像在安慰自己道：“你是神尊，不会那么容易死的，不会的。”说完，轻轻靠上凰的头，不知所措地道歉：“对不起，我……我没想到你会……”

“我会不躲不闪，任由那把用盘古大帝的指骨做成的匕首刺进我的身体，对吗？”凰接过他的话，说话的声音稍显无力。

“你是故意的？”天帝回想起方才的情形，刹那间明白了些什么：“你明知我把弑神刃藏入袖中，所以故意挡住我的视线，逼我不得不借助武器制服你。”

“无求哥哥……”凰正想再说些什么，突然心口一痛，像有什么东西在体内碎裂成灰，呕出一大口鲜血

“你怎么了？”天帝的黄袍沾上她嘴角的血，濡开一大滩触目惊心的猩红。

他望着她越发苍白的脸色，油然而生一种不好的预感。

“开始了。”凰艰难地喘息着，每说一个字，就有一大口血从她口中涌出。

正当天帝还欲再问的时候，一个颀长的身影从远处飞近，竟是荼蘼。

“帝尊，人界有一名为后羿的男子，正以神弓射日，发发皆中，如今十日已去其二。”荼蘼看到天帝怀中浑身是血的凰，先是惊诧，随后似想起了什么，惶恐不安地道：“只是，那两轮太阳被射下来之后，祝融上神亲自去查看过，说是……说是其中的血凤之魄已经散去，再无法找回了。”

“什么？！”天帝低头看向怀中气息微弱的凰，不可置信地问她：“你真的分裂了血凤之魄？”

凰惨然一笑，答非所问道：“你带我回紫晶神殿吧，我想亲眼看着后羿哥哥把它们都射下来。”

天帝不知该说什么。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她真的分裂了血凤之魄，炼造九日。

“你不带我回去，我自己回去。”凰看他半响没有答话，以为他不愿带她走，于是挣扎着要从他怀里离开。

天帝急忙摁住她，答应道：“好好，你别动，我带你回去。”

然后抱起她，由荼蘼护送着，向天河下的紫晶神殿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