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起了大风，玻璃拉窗被吹得直作响。

餐桌上摆着的黄油面包和牛奶像一对忠实伴侣，一个躺着，一个站着。我拿出映给的巧克力，咬了一口，在家附近的便利店已经买不到这口味的巧克力了。把包装锡纸折好，很均匀地吃了五分之一，放进冰箱。姑姑在电话里说，打算趁年休和京香太太去一趟晴岛——“晴岛的神明很灵验”京香太太总这样说，所以这周我一个人过。

今早没有课，我收拾完屋子打算去学校再用午饭。沾了黄油的手指清醒地告诉我，它不愿意去碰桌上的信，是幸彦寄来的。这算是很长一段时间之后的来信，我确实已经把幸彦收好了。“玄子，好久没给你写信了，大学的生活怎么样？”我收拾好桌子，洗完手之后，从厨房的小窗户看了看天色，灰蒙蒙的，近来的天气都不太好。幸彦的来信内容我确实能猜到几分，无非是问过近况还会讲到藤木。“藤木回来和我见了面，我们还一同去了公园，没太大变化。”果然，藤木答应了我的请求，他们一同去了我在心里留下位置的「第九层」。有这种想法得归于我还算不错的记性，在来B市的列车上，我就已经把那和幸彦约见过九次的公园命名为「第九层」，可惜我们还没有见到过楼顶的风景。“就结束了”我在心里这样说，其实并不这样想。把伞放进手袋之后，锁门，要挤地铁往学校去。

灰蒙蒙的天空。

拥挤的地下通道里，红红绿绿的电影宣传海报，还留在这个即将挥别的夏季里。B市开始慢慢转凉，雨天又多了起来。开始那个令人讨厌的，让鞋底湿漉漉的雨天，也并不那么招人厌吧，打着映的伞时我会这样想。

学生食堂的地砖是米黄色的，另铺加的防滑垫应是为最近多雨的天气而准备，这是我第一次到这儿来。现在就餐的学生并不太多，我坐在靠窗位置，窗外有一排的冬青树，有后背的餐椅让我觉得像是坐上了某班列车。没有因加速而虚化掉的窗外风景，显得格外珍贵。记得离开R市时，也坐在列车的窗边位置，圆角窗裹着红色塑胶圈，如一个笨重的画框。身边的姑姑还一脸憔悴，一手抵着座椅扶手，支撑着斜靠在指尖的脑袋。无论如何我也没法入睡！虽然我做好了这样的准备，还是在每次列车驶过隧道的时候，不自觉地闭上了眼睛。黑色并不单一，我将这个发现写进过日记，而隧道里的黑色让我最为恐惧。那时窗外大片大片的绿色，深浅不一地交叠在一起，确实给了我莫大的安慰。窗子真如同我的眼睛。

静子在课堂上给我写了一条纸条“玄子，你看完那本毕业册了吗？”，像是比我还在意这本毕业册的静子让我觉得有些不适从。“没有”我没有递回她纸条，在她回头看我的时候，我对她摇了摇头。

“我想和你聊一聊。”静子在我身后。

“有什么事？”我转身去，听出了静子不对劲的语气。

“请你答应。”静子低下了头，我分明可以看到她攥紧了拳头。

我们在一家咖啡店，面对面坐着，从没觉得如此压抑过。在路上，我们并肩走着，没有说话。气氛如同灰蒙蒙的天色一样，开始有些「隧道黑」。

“我想问你发生了什么事？”看着一直在握紧双手的静子，我问她。

“请先原谅我的冒昧。”她的条理让我越发不安。

“你真的没有看完那本毕业册？”静子抬起头看着我。

“我已经收好了。”

“对不起，我——”

“你看过了是吗？”我想着静子当时递给我毕业册时的微笑。

静子开始抽泣起来。

“我并不会怪你。”

“不！”静子哭的样子，我在自己的镜子里也见到过。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三井喜欢的会是你！”

……

“喝完，我就离开。”我用吸管搅动着玻璃杯里的粉色液体。

我一个人走在路上，风很凉，想把自己抱紧。这之前，我只喝了一杯汽水，看着静子用哭红的眼眶说话。开始庆幸自己没有看完毕业册，所以才能在静子面前如此平和。“我一直以为三井只会是我的。”至终，在静子说的话里我只记住这样一句，像狠狠地扇了我一个耳光。想着静子递给我毕业册时微笑的样子，让我曾懊悔过没有表演些什么，明白之后，反而是为自己的一点单纯高兴。就像，即使流干了眼泪，没有妆，我才会爱自己的红眼眶一样。身旁的树就着橘黄色路灯光看不出叶子的颜色，有载着孩子的母亲从人行道高台旁骑过，脚踏车发出轻微的吱鸣声，亲切又渗人。

静子是可怜的，但我不再会相信她。

坐在浴缸里，琥珀色肥皂的香气有一种难以名状的舒适。相信嗅觉，然后再依赖一种气味的过程在我看来，并不容易。我试着哼起歌来，能听得见电视里放着音乐节目的声音。

“喂，玄子，明天我们就回去了。”姑姑在电话里说。

“玩的开心吗？”

“就是走得太累了。”

“旅行不都会这样吗，您要多休注意息。”

“你可不能不按时吃饭。”

“您还把我当小孩子。”

……

“好了，不说了，用宾馆的外线通电话不便宜。”

“恩，回来时要小心。”

我们在电话里就算说一些没有“营养”的话，还是这一天里，我最值得高兴的事。姑姑和京香太太明天就会从晴岛回来，对我而言算是一件好事。想着空空如也的肚子，在冰箱里找到了没有吃完的巧克力，我看出了它在冰箱里的孤独，也许它只能和桃子汽水说说话。

吃完速食面之后，开始在阳台喝汽水，裹了一件外套。

“映，你会一直是我的吗？”

我想到静子晚上对我说的那些话，让我不再有任何去翻开毕业册的念想，井上老师在扉页写下的“玄子，要活得开心一些”，成了对我最好的卷尾语。还想告诉一直视为陌路人的三井同学，静子会比我更适合你，这样的后话，不管你会怎样看我。

现在，我只想在这渐凉的晚风里，遗忘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