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九魄炼化九日现,玄冰射日万物生2
不少百姓因为担心,常跑到魔君殿前观望,没一会儿就全被冥川打发走。
他始终记得凰闭关前对他嘱咐的:千万不要让任何人打扰她闭关,不然她性命堪虞。
其实,没有人比他更忐忑。尽管他知道凰的目的,但他没有料到,她会以身为殉,经历如此大的苦痛。
早知如此,真该拦着她。
冥川望着已经在烈火的洗礼中烧得通红的魔君殿,手中的拳握了又松,最终无力地垂下。
人间的正午聒噪、沉闷,人们在烦热中不停地摇着手中的蒲扇。在他们脚下的地底深处,无边暗夜中,有一个少女,将灵魂撕碎,只为换一场天地为之变色的动荡。
汤古极东之地,传说中日出的地方,在某个平凡的清晨,霞光托起红彤的日头,缓缓从汤古中升起。
却没料到,在它之后跟了九个一模一样的太阳争先跃上天空。
一时间,十日并出,草木枯黄。
早起做工的人们被毒辣的日头逼得只好收拾工具躲回家中。外面绑着的牲畜嗷嗷嚎叫,不断跳跃着躲避滚烫的地面。
大大小小的河流不到一个时辰全部干枯,海平面以极快的速度下降着,不少鱼虾被遗弃在沙滩上,张着嘴寻找一丝生机,却只能苟延残喘。
仙山上的掌门们为各自的山头下了保护结界。小弟子们出不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各派之间的联系都成了问题,更遑论商讨应对之法。
这可急坏了胡子花白的老仙人们,每天看着山下的草木生灵大片大片的消失,他们却无能为力。
强烈的挫败感击垮了其中几位责任心颇重的掌门,他们一个急火攻心,就这么撒手仙去了。
群龙无首的各派内乱不断,为了争当这个掌门,打打杀杀在所难免。有的小一点的门派甚至拼杀到只剩最后一人,还是个没担当的,畏畏缩缩地躲在先人的保护下,毫无对策。
大点的门派诸如云顶山这样,掌门尚在,门派内尚算平静的,各出奇招想办法联合在一起。
上虚道人便是他们当中的佼佼者,他甚至用自己的毕生功力,在三日之内造出了一间冰丝袍,披着他从云顶山飞出,拼着老命上了天宫。
天宫上此时已经乱作了一团。众神都不再老实地呆在各自的殿里,随便一块云头上都能看到两位本不该在此的神座窃窃私语。
上虚道人自知自己是仙界最后的希望,也顾不得飞上这么高的云宫耗损了他最后一点保命的仙力,没有通报便踉跄着爬上了离恨天宫。
紫晶神殿前清凉如初,天河之水源源不断的注入云层中,丝毫不受外间影响。
上虚道人站在殿门处大喊:“云顶山上虚求见帝尊。”
大门缓缓开启,露出空空的帝座和空无一人的大殿。
上虚道人扶着门框勉强跨过及膝的门槛,立时有一股柔和的力量托起他的身体,带着他在金阶下凭空出现的长椅上缓缓躺下。
“这怎么使得!”上虚道人挣扎着要起身,天帝不知从哪处走出,绕过长椅摁住他的肩膀道:“没关系,你辛苦了,躺着说吧。”
天帝手上的力似有千斤,上虚道人努力半晌无奈放弃,胆战心惊地享受着这莫大的恩典。
“人间现在如何?”天帝一撩衣袍在坐在上虚道人身边,执起他的手腕,两指搭在脉门上,看似在把脉,实则在为他疗伤。
上虚道人此时才算有了点力气,艰难地喘着气答道:“一片惨状。今天便死了上万百姓,粮食和水千金难求,有的地方甚至开始杀人互食。”
天帝的指尖僵住,上虚注意到他的变化。忽然记起之前无意中听说天帝与那魔君关系匪浅,难道是真的?
“帝尊打算怎么做?之前去过魔界的人都带了一身伤回来,只有我那小徒弟毫发未损。是否要让他再去魔界一探?”
“不必了。”天帝收回手,起身走上高阶,坐在帝座上,一脸肃然:“她心里明白我送那些人去挑战她,是为了赌她心里最后一分善良与心软。她伤了他们,是为了告诉我,我的所作所为都是徒然,她不可能回头。而那个孩子,她放过他,是因为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天帝沉默了一会儿,方才又开口道:“她已经走得太远,没办法回头了。”
我唯一能做的,只有结束这一切罪孽,还六界太平。
这是在为她赎罪,也是在为我自己赎罪。
天宫上的这一番谈话进行的时候,一手制造了这些的“罪魁祸首”正躺在魔君殿的黑玉床上,苍白的脸色仿佛劫后余生,几近透明。
冥川端来一碗黑乎乎泛着臭味的药汁放到她床前。凰一闻到那个令人作呕的味道,便捂着鼻子扭过头去,极其不情愿地道:“还喝吗?本君什么时候成了药罐子了。”
这情景若放在平常,冥川一定会笑着哄她,但今天他只板着脸掰开她的手,把碗凑到她嘴边,冷冷道:“必须喝。”
生气的冥川还是很恐怖的。
凰连连哀叹着接过那碗东西,捏住鼻子一饮而尽,喝完还不忘吐了两口药沫子,道:“下次少放点曼陀罗花吧,那东西又酸又苦,真不知道荼蘼是不是在整我,竟然叫你拿它煎药。”
冥川并不理她,端起空药碗就要走。凰拽住他长长的袖子,满是委屈地苦着脸,道:“你怎么还生气呢?”
冥川拂去她的手,看也不看她,语气生硬:“我不该生气吗?”
凰讨好道:“你该,你当然该啦。可是,我做都已经做了,任性也已经任性了。世上的人估计都恨死我了,你还不理我的话,我就太惨了。”
“这是你自己做的选择,有什么后果,你也得自己受着。”
“我知道,小川。”凰拉他坐下,像只猴子一样攀上他的胳膊,撒娇道:“我知道这样的选择很不负责任,我没有告诉你也是我的不对,可我不后悔。”
冥川的脸仍然很臭:“不后悔?你叫我好好活着,你却要先离我而去。是,也许你有一千个理由要死,可我只有你这一个理由可以让我活下去,你丢下我,让我一个人留在这个世上,你这叫背信弃义!”
冥川愤怒地颤抖着,手上的瓷碗被他捏成了碎片。凰的手径直覆上他攥着碎片的那只手,愧疚地道:“你可能会怨我自私。但是小川,我真的好累,你就当是纵容我最后一次,让我去吧。”
冥川枯瘦的手如冰一般冷,骨节分明的手指硌得凰手生疼,可她没有松手,执拗的继续握着,等待冥川的回应和默许。
长久的沉默后,冥川终于失魂落魄地点了点头,眼中的神采不再,似丢失了自己的心。
“好,你若愿意,我便成全。你牵挂的,我都会为你安排好。你留下的,我也都会为你看顾好。等有一日我们再见,我希望,你还能自在地对着我笑。”
冥川静静拥住凰,下巴抵在她的肩窝处,留下了生平第一滴泪。
在你之前,我从未为谁流过泪。在你之后,也不会再为谁流泪。
没人知道那多出的九个太阳究竟是从哪里来的,甚至于天帝,也单纯地以为只是神术所化。
但九个太阳永不衰竭似的能量远远超出了天帝的预计,他原本想利用真龙之气化解危机,此时看来,也不太可能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要除掉这九个太阳,就必须先知道它们是由什么东西所化。
要知道,太阳可不是随便一块石头,一根野草就能变出来的东西,需要创造者拥有强大的神力,还需要一个足以承受太阳巨大能量的载体。
每一个条件,都是不容易办到的。
凰本身自然符合第一条,从上一次的交手来看,她的神力已经突破极限,将万物之力都融入体内,简直可与当年的盘古大帝不相上下。
但第二条,却并不那么容易了。
想当初,盘古造日月,是将灵魂一分为四,一部分化为太阳,一部分化为月亮,还有一部分化为大地,最后一部分随着他的倒下也随之寂灭。
如果要再造九个一模一样的太阳出来,自然是要有九块神力强大的灵魂碎片才可以。
想到这,天帝的心里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希望我想的是错的,希望是错的。
但有的时候,“好的不灵坏的灵”这句话很容易应验,并且会应验的十分彻底。
当你用自己最残破的样子,遇到最不愿与之相见的故人时,会是怎样一种感觉?
恍如隔世?痛彻心扉?
大抵就像是在心上扎进一根细细的针,心脏每跳动一次,它便深入一分,说不上多痛,但总是让人难以摆脱。
冥川曾这么想过,如果他是凰,在经过了所有的失望,欺骗,背叛,相杀之后,他会怎么做?
应该不会比凰更好。
毕竟是深刻爱过的人,虽然凰一直绝口不提,但冥川凭着自己对她的了解,便知“天帝”二字是她无法正视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