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华宫位于皇城偏僻的西南角，这里远离了御河及宁天、元昭两大主殿，荒凉的像是某个山野里废弃的古舍。拂华宫在皇城的另一个名字是冷宫。

通往这里的道路也是残破的，青石砖裂一块缺一块，野草自缝隙间冒出，肆意的张扬着自己的青翠。路旁是未经修莳过的灌木，狭长甬道的砖墙上爬满了藤蔓，将广阔的天穹切割成窄窄的一道。

丹羽织成的岐山履华美而轻巧，走过布满尘与叶的石砖时静谧无声。守在拂华宫门前的两个老婆子在昏暗的阳光下打着瞌睡，直到来着与她们不过三步的距离时她们才猝然醒来，看清来者身份后慌慌张张的跪下，“贵、贵妃娘娘……”

昔日赵后也曾被封为贵妃，这个词背后代表的是无上的尊宠，而现在，皇城唯一的贵妃是左莹坠。

左贵妃百叶髻上缀的金簪银钗玉步摇和她一袭华艳的五色花罗裙同这拂华宫的枯冷格格不入，但她已不是第一次来这了。两个老宫女识趣的为她打开布满铁锈的大门，跟在左莹坠身后的侍女都留在了门外，独她一人踏了进去。

冷宫内并没有外头的破败，相反，这里被收拾得很整洁，水井旁坐了个穿着干净旧宫装梳着盘髻的女子，她听见开门的声音后抬头，将手中正在缝补的衣裳放下，笑着迎了上去，“莹坠，你来了。”

“是啊，我来看你了。”左莹坠上前握住她的手，“宜语。”

左莹坠一直觉得自己的性格很凉薄，凉薄的人注定只能将自己不多的温暖分给很少的人，可她这样的人只要在心底认定了谁对她重要，就一定会对那个人好。就如同她自幼与三哥左澪相濡以沫，所以她在左氏之乱中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为左澪做细作去助他；就如同梅宜语是她的朋友，所以即便她二人现在身份有如云泥之别，她也一定会风雨无阻的来看她。

人都会有朋友，不论是谁。左莹坠童年孤独，可她入宫后依旧有了两个好友：梅宜语和被封做美人的谢瑰。

“近来暑热，你这倒是阴凉。”左莹坠一面同她往里屋走去一面打趣，“前几日我命宫女给你送来的杏仁豆腐，你尝着可还爽口？”

“好是好，可你为何不亲自送与我？啧，贵妃娘娘愈发忙碌了。”梅宜语含笑。

“可不是。”左莹坠却微微敛了笑，“人人只当我手握凤印风光无限，可有谁知道我的辛苦。”

“皇后娘娘……还在生病么？”梅宜语问。左莹坠颔首，与她一同坐在了屋里唯一一张坐榻上，“元昭殿长年紧闭如同废置，皇后与陛下同住宁天殿，可宁天殿是等闲人能靠近的地方么？皇后……已经有许久不曾出现在人前，大约真是一病不起了。”

“皇后这一病，委实蹊跷。”梅宜语蹙着秀眉。她想起了已经死去的平月，那个道法高深的修仙者曾告诉过她，皇后赵氏不是凡人。

左莹坠也是忧虑重重的模样，四下环顾后压低声音附在好友耳畔道：“宜语你也觉着蹊跷了？宫中许多人也是对皇后这一病生疑了。自天和四年病起，都有这么久了……”她声音又低了几分，“有传言甚至说皇后娘娘其实已经死了，陛下四处求召方士，是为了招皇后娘娘的魂呢。”

梅宜语悚然一惊，“死？”

左莹坠下意识捂住她的嘴，“这字可说不得！”

“陛下还在寻找方士么？”

“是啊，未曾放弃。”左莹坠道：“据说就是有人对陛下说了娘娘什么不好的话，就被立时斩了。现在陛下已将求方士修道者的赏金翻了一番，可渐渐的也少有人来应召了，陛下的残忍之名已传到了市坊巷里——谁都怕死。”她拍拍梅宜语的手背，“你虽被废黜冷宫，但焉知非福。这些年来陛下越来越可怕，侍奉在他身边的人哪个不是战战兢兢，就连我这个贵妃都……”她忽然目光黯然，一字一顿，“总之，离陛下越远越好，否则……”

“否则什么？”左莹坠自到这里来便极力压抑着一缕哀伤，埋藏在眼底，可终究在话语间让梅宜语察觉到了端倪。

左莹坠的眼睫颤了颤，终是用沉重的口吻告诉梅宜语，“阿瑰出事了。”

“什么？”梅宜语低呼。

“皇后昔年专宠后宫，现在她不见踪影，宫中女人的心早就开始浮动了，阿瑰她也不过是那些想要为自己的韶华一搏中的女人中的一个罢了。”她哀悯的长叹，“说到底，她都没有好好见过陛下的正脸……于是这丫头就冒冒失失的潜进宁天殿想见陛下。最后的结果自然是陛下震怒，将她罚去了暴室——不过你放心。”她打断好友将说出口的话，宽慰的笑了笑，“我会去设法救她，毕竟我是贵妃，毕竟我还是贵妃。”

可此后的半月，贵妃左莹坠都没有再踏足拂华宫，梅宜语托守门的宫人去打听，才知道左贵妃因替美人谢氏求情触怒天子，已被贬为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