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7
迎来这季蝉鸣之前,我已在杂志社工作了两周。除了和梨枝一起共进午餐之外,最快乐的事就是埋头作画。我总觉得每班地铁是在耐心等待我,而后捎带着我的时间,我的每一个匆匆一瞥呼啸而过。起点和终点这段距离里,能记在脑海里的,不能的,都精确到了以秒作为单位。时钟仍在走,我已不可留。
收到藤木的信是在一个傍晚,那时正下着雨,总算消除了一些闷热。我喝着汽水,在看带回家的书稿,确实手上这篇小说的插画还真是拿捏不准。
“三重野君,真是抱歉,久未回信。因为住在医院,所以没能拿到你的来信。不过只是小毛病,不必担心。看到你在信中所说的近况很为你高兴。加油!”
这是藤木寄来最短的回信,看得出他写的很费力气。他病了,住在医院里,这会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我闷了一口汽水,鼻腔里都溢满了桃子味。把稿子丢在一边后,我立在窗前吹风,雨很大,卷带着暑气在地上打转。我心里唯一想着的事却是——藤木是幸运的。
“一脸心事的三重野君,我能邀请您共进午餐吗?”梨枝站在我的面前,穿着质地柔软的裙装,笑的很是轻松。
“恩,当然可以。”我一边点着头,一边收拾着桌上的画笔稿纸。
这之前,我们总是不厌其烦地选择在同一家咖啡店进餐,习惯地点曾点过的菜单,似乎我们都不是这么容易厌倦的人。
“不如,我们换一家吧”虽然是我先提议,但梨枝表示同意时的表情让我觉得她也早有这样的打算。我们选择了一家中式餐馆。中式餐馆的家具总是鲜亮明快,给人食欲。
“还记得桃谷淳吗?”梨枝在喝着汽水,是桃子味的。
“恩,有印象。”
“山泉!”梨枝的语气似乎开始急促了起来。
“噢——是他”我点着头,的确回想起来那个叫桃谷淳的作者,是我开始完成的第一项任务。不过,他的连载只有两期,我也曾奇怪过他为什么没再来稿。
“他死了。”梨枝的脸上立刻写着忧伤。
“死了?!真是可惜。”我由惊愕转为惋惜。
“之前他还答应过回去后还是会继续来稿的。”梨枝用吸管在搅拌着玻璃杯里的浅桔色汽水,一个个小气泡就像钻石一样刺眼。
“那么他之前有过很多作品?”
“是,他是个古怪的家伙,总是更换名字。”
“那还真是奇怪。”
“他是胃癌死的,有酗酒的毛病。”梨枝语气变得平静。
“噢——”
其实我并不关心这个叫淳的家伙是怎么死的。
我似乎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却因为联想到正在医院的藤木让我有些不安。在回来的路上,我沉默不语,即将大暑的天气让人难受。
“这是淳以前的作品。”梨枝把一叠杂志放在我的眼前。
“哦。”
“我可是整理了半天的!”梨枝带着有些愤愤的语气。
“谢谢,我会看的。”我朝她笑了一笑,也许很生硬,但我想不到别的方法。
“那就不打扰了。”梨枝笑着离开了,或许她脸上挂着的才是真正的笑。
下班前,为自己完成今天的工作伸懒腰以示庆祝。我把梨枝拿来的杂志一同塞进包里。挤地铁的时候,觉得身上背着的是一个人。
晚饭过后,我开始翻阅这几本杂志,耳边蝉鸣阵阵。父亲在和室里看新闻节目。淳的小说不算长,主人公似乎大多为女性,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故事都不圆满,却让人读不出有什么悲伤。「山泉」是他最后的作品(虽然只刊载了两节),我看着杂志里自己的插画——黑色的,墨绿色的,像一个不纯粹的黑色漩涡。收起杂志放在书架的空格里,牛皮纸封面的杂志堆放一起是有些历史感,也许,淳就睡在这堆杂志里,或者这些杂志就是淳的病例。酝酿出这样的心情似乎已经适合给藤木写一封回信,写完“愿早日康复”后却不知该说些什么,面对藤木不隐瞒我得病在医的坦诚,用任何安慰的语气都像是催促他离开这个世界似的。
“A区也会有你丢掉的感觉。”
之前的“愿早日康复”被取代了,在邮局投出这封信的时候,我觉得满足。只剩下五周的暑期,对我而言并不漫长。这之前能见到回来A区的藤木是眼下最大的心愿。“这个看起来很会照顾自己的家伙,也如此不堪一击”我走在绿荫下,尽管这依然没什么凉快可言,树上的叶子已经绿到有些发黑。
梨枝没来上班。
没有见到她虽然有些怪怪的,但并未多想。不过这是这周的最后一次班,要见到梨枝就得等到下周。在有冷气的室内总会觉得呼吸不顺畅,所以并没有随意打发掉这顿午饭。还额外加点了一份冰,香草口味。咖啡店里的客人并非成双结对,这对选择了靠窗座位的我算是莫大安慰。穿浅色连衣裙的长发少女和留着短发的男生在对面桌时不时会发出些暧昧的笑声,想起和玄子竟没有一起共进过这样的午餐。并不明快的环境是会有些情调。
见到梨枝时,她放下了往日里扎起来的马尾,虽然并不很长的头发,但看起来也秀美了几分。不深的眼袋阻止不了她向往日的笑容里渗入些疲惫。
“早上好”
“早上好”
“去一个不远的地方,来回奔波还是很累”梨枝直言不讳道。
“旅行?”
“参加淳的葬礼,虽然我并不一定要参加。”梨枝的眼神凝聚了起来,显得精神了很多。
“噢——你真是有心。”我对她微笑。
“到C区需要半天的车程,我换了几次车。”
“C区?”我惊愕地看着梨枝,她正在向后拨弄自己的头发。
“恩,淳搬到了C区,按着他最早留下的地址我才找到的。”梨枝有些得意的神色。
“噢,是这样。”
我们的午饭话题依然没有省略淳,这个素未谋面的家伙竟让我紧张。梨枝告诉我,葬礼的参加者并不多,祭台上摆放的淳的照片看起来也并不高兴,虽然是奔着想去参加淳葬礼的目的,她还是借机在C区游玩了一番。没去过C区的我,对她讲述C区有些名气的店铺并不感兴趣,而的确存在有不安的预感。我印象里的C区,只有那场下得有些晚的初雪,和一个值得通信来往的朋友而已。搬回C区,并不知得了什么病,不知近况……这些巧合预感我——淳会不会就是藤木,心里乱成一团的我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情绪。
咖啡店在放着轻柔的音乐,熟悉但说不上名的音乐。看着略带倦意却要表现舒适和惬意的梨枝,我觉得为此我要是表现出任何不对的情绪都是在互相伤害。
“A区也会有你丢掉的感觉”我在心里默念着自认为合适的回信,令人窒息地并非是这酷热的天气,还有藤木遗落在这的感觉,是它在紧紧勒住我的喉咙。“这是巧合,一定是。”我将一面在被勒紧喉咙的情况下呼吸,一面在这儿等待它的主人。
等待也算是一种巧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