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3
还记得玄子告诉我,她家离学校只有两站远。决定去拜访一下玄子家,是在她转学去B市一个月以后。最后的那次见面,她留给我B市的联系方式一直得不到回复,“我们可以是很好的朋友。”我坚持着写信给她,在信里告诉她——我和父亲的生活,也是最近才收到她唯一的回信——希望我能替她到秋上原九号看看她想念的旧宅。
我是背着画板去的,想送给玄子一份礼物。
玄子家的庭院里正有两株光秃的樱树,我选了一个角度,开始在画板上记录下这座房子。
“是你!”我朝着眼前穿着卡其色外套的男人喊道。
他朝我看了一眼“我好像不认识你。”
“我见过你。”我说道。
“你是谁?”他皱起了眉,表情有些不自然。
“也许你不记得了。”我低下了头,记得没错,那天在公园里遇见的「醉汉」就是眼前这个男人。
“你好,藤木由介。”他对我微笑时点了下头。
“三重野幸彦。”我伸出沾满颜料的右手又立马收了回来。
“那么——我先走了。”他礼貌地对我示意。
他走进了玄子家邻边的宅子。“是我想多了吧!”我竟有了想把画里的枯樱开满一树花的冲动。
第二次出现在玄子家门前,距离寄信给玄子已经过去了三周时间,眼看就要入冬了。和父亲发生争执愤然想要离家的自己不知能去哪里,父亲说假如为了他就要放弃目标的人不会是他的儿子。我站在玄子家栅门前,瑟瑟的风吹着我发木的身子,眼前好像墓地般肃穆。
“三重野君!”
“是藤木先生——”我转头向右。
“又见到你了。”藤木说道。
“原来你是玄子的邻居。”
“玄子,噢——你是她同学吗?”
“恩。”
“来我家坐坐吗?”
在藤木的带领下,我在他家玄关换下拖鞋。
“热茶。”
“谢谢,藤木先生一个人住?”
“恩。”
“父母在C区,之前关系不和,所以就搬出来了。”藤木的语气很平静。
“噢——”我喝了一口热茶,双手借着杯身取暖。
“三重野君应该和父母一起生活吧”藤木推了一下眼镜,脸上挂着微笑。
“我——和父亲一起生活”我觉得有些尴尬。
“是这样——”藤木吹皱了茶面,水汽结上了他的眼镜片。
“要入冬了,天气没见好过”
“据说很快会迎来今年的第一场雪呢”
“是吗!离开C区那时也正下着雪,真快阿”
……
屋子里的摆设很简单,除了一面书柜墙格外显眼外——上面装满了各色书,藤木先生好像偏爱原木色,与摆放恰到好处的绿植一起看,很是悦目。我看了下表,算上回程车时也就要差不多天黑了。
“藤木先生,我该告辞了。”
“恩,那么我送送你吧。”藤木起身拉开了推门。
“谢谢您的款待,请回吧。”我向脸上始终挂着微笑的藤木鞠了一躬。
“再会。”
车窗外的景色换了底片,在夜幕还没落下之前。和父亲的赌气只能像阵雨,“我们都如此需要对方不是吗?”我坐着这趟走过黄昏的班车,一路责怪自己还只是停在了黎明。
“我回来了。”
父亲没有在和室里,没有像平日一样对着电视发呆,“还在生我的气?”该想好一切认错的对白。房门虚掩着,我收回握成半拳的手。我吸了一口气,“爸爸——”
父亲在窗前作画,他拾起了术后没再拿起过的画笔。稍稍后倾于椅背上的他正凝视着画面——一树开满的粉色樱花,蓝底打的很浅,粉色的樱树像瞳仁,在浅蓝色的眼睑里。我静静站在父亲身后,明白眼前这才是完整的画——画里坐在轮椅上的父亲正凝神对着自己的,开在画上的樱花,一脸平和。
“说什么都是多余了吧,父亲没有怪我”我这样想。
玄子在第二封信里告诉我她很喜欢我的画,还有一些她和自己一直视为哥哥的藤木先生的故事。我发觉父亲的樱花也已开在我的心里,虽然现在已经是冬天了。冬天的公园非常冷清,天气预报里的雪竟然一直没下,但毕竟是冬天,空气里满是抑制呼吸的杀手。树木已经不再掉叶子,我坐在了那张长椅上。
“藤木一直把我当作妹妹,他一个人住。之前他养过一只叫丁的猫咪,后来走丢了。我劝过他一起去找丁或者贴些寻猫启事,他告诉我已经放弃了,他说丁是不会回来的,丁就像他一样。”
玄子信里的片段总是挥之不去地缠着我,这比彩色条纹可怕多了,像是思想上的侵略,“曾经丢过的自己就放弃不管了吗,藤木这个家伙!”
“幸彦,又遇见你了”藤木穿着黑色大衣外套,系着浅咖色的围巾。
“好巧,藤木先生怎么会来这里?”我吃惊地看着藤木。
“和玄子来过。”
“噢——是这样”
“在这丢了一件找不回的东西。”藤木已经坐到我身边,看起来并不沮丧。
“丁?”我暗自想着。“是丢了什么呢?”我想知道他的答案。
“丢了一种感觉,很奇怪吧!”藤木笑了起来。
“感觉?”我依然吃惊地看着他。
“记得一次醉过,第二天醒来就躺在这长椅上了。”
“就是你丢了的感觉?”
“算是吧,我以为不需要人照顾就可以照顾别人了。”
……
我们一起坐了很长时间。藤木说自己打算回C区去了,还希望我和他保持通信。我告诉他玄子在B市的地址,他把写了地址的纸片放进口袋。他始终没有问过我和玄子的关系,也许他都知道,他像一只玻璃瓶子,有时候看起来是透明的,有时候装满了深色液体。我对他充满了好奇。
“三重野君,回家的时候正好遇上今冬的第一场雪。”
那场雪过后两个星期,在C区的藤木先生就给我写了一封长信,他说丢掉那种感觉之后和父母一起生活地融洽了很多。我很为他高兴,并回信他——自己也希望有天能同样丢掉。
可这不是身上的什么污垢,不会因为淋过一场大雨就被洗掉这样简单。
藤木在信里知道我原来的决定后特意在信纸的留白处写了“不要放弃”,让我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即使天气预报再不可靠,也有验证的机会,我像之前那场一直未下的雪一样,其实躲在云床里比忍痛降落更需要勇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