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次。”玄子正看着我眼睛。

我没再说话，假装自然地坐到玄子身边。

“像每撕掉一张日历。”

还是老样子，我从背包里掏出之前在自动售货机上买的罐装汽水，玄子喜欢喝桃子味的。

“我——”

玄子接过我手中的汽水，“哧——”汽水罐被打开时发出清脆的微鸣声。

月色如薄纱一般，柔柔地迷着眼睛，落在灌木丛里，留在闪着光的虫儿身上，原本该会是多么静谧而又愉快的夜晚。

“只剩最后一次了。”我开始喝起汽水。

“恩，我们的「游戏」也就要结束了。”

“……”

玄子还是走了，想对她说的话没有说。

我们在月光下别过，今天确是我和玄子的倒数第二次约会，之前我们的「十次」合约将快要过期作废。一整晚，我都没什么兴致。

路旁的灯在玻璃罩里噗哧地闪着，灯旁的樱树正茂密地开散着枝叶，经过月色的装饰有了另一番景致，想起今春的樱花开的真是茂盛，可父亲一眼也没看，我还记得樱花是父亲的最爱。

“我回来了。”

我推开拉门，父亲正坐在轮椅上耷拉着脑袋。电视里闪着一些彩色波纹，像极了玄子今晚穿的连衣裙，我揉了揉眼睛。

“爸爸，回房睡吧。”

我轻拍了父亲的背，他两手怀着遥控器，嘴角边有一些白色沫子干过的痕迹。

父亲睁开惺忪的眼睛，点了点头。

像是加多了清洗剂的量， 放了一会儿水的水池就堆满了泡沫。泡沫上闪着彩色的晕环，像极了玄子今晚穿的连衣裙。我惊觉地向后退了一步，“噗”——”噗“——泡沫一个接一个地轻声碎掉，我揉了揉太阳穴，“这真是太奇怪了。“洗着碗的时候，我还一直这样想。

悬在窗棂上的风铃被吹得发出轻而脆的响声，起了小风，在这个无眠的夜晚。脑海里频频闪过彩色纹路的图像，让我又烦又燥。也许玄子也还未入睡。

“白痴！她只是答应和你约会十次而已！“

我从左侧换到右侧，来回反复，越是不安越是难以入眠。

接下来的四天，玄子都没来学校。这让我的不安也愈发加重，没能见到玄子的这几天，每晚都有磨人的梦魇，挥之不去的彩色纹路已经把脑海里的幕布填满——这都是我的好戏。

后来听班上的同学说，她家里发生了点什么事，“如果真是那样也就好了。”今天是第五天，之前我们约定隔五天在这儿见一次面。我还是按平时的约定时间一样，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等待着她的出现，对，最后一次。

这回我提前了足足一个小时。”玄子，求求你一定要出现。“我坐在长椅上，攥紧着双手。“她不会出现了吧。”我没有在长椅上坐久，按着见面结束的时间离开。

“该死——”鹅卵石路左手旁的灌木丛里发出怪响。

”是谁？！“我吓了一跳。

“是谁？！”我继续着没有应答的发问。

一处被压折了的矮木丛上有一只鞋，我试着靠近。倒在草坪上咧咧着“该死”和“混蛋”的家伙穿着浅色衬衫，袖管翻折了一半。

“先生，醒醒“我试着把他拽起来，这家伙倒是不怎么沉。

我把他搀到长椅上，“喂，醒醒，先生。”已经超出约见时间一个小时，我真该回去了，“丢下这个醉醺醺的家伙吧”我把他放横在长椅上，帮他找来那只遗落的鞋。

彩色条纹终于过了上映期！自那以后，连续几个夜里这些彩色的图案都没有纠缠我，可我却一点都没有暗自窃喜的快感。玄子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偶尔心存侥幸地“故地”重游，收获的只能是遗憾。

“你像是有什么心事？”父亲背向我说道。

“您说什么？”我正费劲地擦着地板。

“别想瞒我，你这混小子。”父亲转动轮椅，朝向了我。

“爸爸，没有的事，我能有什么心事。”刚愣住的我又继续开始。

“的确让你过的辛苦了。”

“不是您教我——男子汉要顶天立地才行的嘛！”

我笑着向他比了比手臂上的肌肉。

父亲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虽然平静地仅像是水面点起了两个涟漪。我没遗传到，父亲笑起来会带梨涡。

“学习上没什么影响吧。”

“您不用担心。”

“美术班的新老师怎么样？”

“没有您耐心。”

父亲皱起了眉头，却没有要继续发问的样子。

“现在要调换到周末上课。”

“要是你母亲还在就好了——”

父亲抬头望着墙上挂着的母亲照片。

“我们照样也可以过的好。”

“你母亲现在一定也和年轻时一样美。”

父亲眯起眼睛，脸上泛起了温柔的光彩。

“我想养只猫，陪陪您。”

父亲摇了摇头。

“能多一个伴。”

昨日回来的路上，邻居千岛家的奶奶告诉我——他们家的母猫产了一窝的仔。

“照顾不了。”父亲继续摇着头。

我打算把还有两周的作业完成后，就离开美术班的决定还一直没敢告诉父亲。

最后一次见玄子是在她没来上学的一个月后。玄子的蒸发对周围人没有丝毫影响，大家都若无其事地学习和生活着，似乎玄子从未出现过。

我正在教导处和主任谈话，是有关我想离开美术班的事，谈话最后我还是忍不住问了主任——玄子的消息。

“主任，玄子同学已经一段时间都没来上课了。”

“噢，玄子啊，她已经转学了。”

“转学？！”

“她的父亲肝癌晚期，上个月去世，所以她请了长假，现在她要跟她姑姑搬去B市，也就要去那里念书。”

“可怜的孩子。“主任轻叹了一口气。

“噢——今天应该是玄子同学约定来办理转学手续的日子。”

主任看了一眼台历。

“原来是这样。”

我尽量表现地冷静。

“幸彦，我还是建议你和三重野老师商量一下。”

主任的语气很认真。

“是。”

我点了点头，虽然此时脑子一片空白。

离开教导处，我走在连廊上。天气格外的好，将要入秋的征兆被画在楼底的杏树上。

那一定是玄子！穿着彩色条纹连衣裙的玄子！

明晃晃刺着我眼睛的不仅是阳光，还有穿着彩色条纹连衣裙的玄子离我远去的背影。我觉得头晕，几乎不能再往前看，甚至忘了我是在追往她的方向。

“我们的「十次」约定你还记得吗？”我想起玄子之前问过我的问题，面对着红着眼眶的玄子，这样问她。

“恩，那么今天就算是最后一次。”玄子说道。

“我——”

“这是我在B市的地址，记得给我写信。”玄子把写好地址的纸片递给我，看得出她微笑的很勉强。

“请好好照顾自己。”

“恩。”

……

我不觉得有风，而头顶的杏树叶却在沙沙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