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深吸口气，语气低沉：“那就好。小川，本君要感谢你，用你全部的魔力保住本君的命，还冒着风险替本君炼化了血凤之魄。你对本君的恩情，本君今生今世不知能否还清，但本君一定会护你到最后一刻，然后为你安排一条无后顾之忧的路，让你远走高飞。”

冥川低着头，淡淡微笑，拒绝道：“不必了，小臣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守在君上的身边，君上生，小臣为君上鞠躬尽瘁。君上死，小臣也不会独活。”

凰突然停下步子，背对着冥川，狠狠掐住自己的手，叹道：“你何必那么傻？”

冥川却说：“这是小臣活着的唯一价值了。”

凰回过身来，定定望进冥川的眼里，十分郑重道：“不，你的价值就是好好活在这世上。就算我不在了，你也要活着，替我、替爹爹、替无数牺牲了的魔界子民守护好魔界。这才是你该做的。本君绝不允许你轻易放弃你的生命，你听到了吗？”

冥川的笑意浮上眼角，融化了凰投射来的目光。他一字一句地答道：“好，小臣记住了。”

凰这才放心的转身离去。

但她没有料到的是，在很久以后，冥川会先她一步离开。无论她怎么追，也再追不回属于他的半点痕迹。

修整炼魔炉是很复杂的事。

这只炼魔炉是当初魔帝已然顶不住神族猛烈的攻势时，在危难间为凰留下的。

也因为这个东西，让凰的爹爹耗尽了魔力，没有丝毫反抗便被数名神兵带走。

所以，以前凰莫说用，连提都不愿提它。

这东西代表了她最伤痛的记忆，仿佛是一条永远不会愈合的伤口，轻易不敢碰触。

但自从她清醒后，知道是炼魔炉将朱雀心脏中最后一块血凤之魄炼化出来的时候，她就暗暗地有了一个打算。

而她要做的事，必须有炼魔炉的帮助。

冥川最近除了要处理魔界的琐事，剩余时间都耗在研究这尊小小的铜鼎上。

注了魔力的黑铜要用三途河水锻造，炉内的地火要下冥界去取。冥川绞尽脑汁，能做到的也只是勉强补全个样子出来。

至于炼魔炉所携带的强大魔力还是需要凰自己来。

虽然她不曾修炼魔力，但要让炼魔炉发挥效力，必须要往其中注入强大的力量。

于是，凰决定，以神力代替魔力，看是否会出现什么意想不到的效果。

经过长时间的努力，炼魔炉的鼎身总算修复完成。冥川第一时间把它送到了魔君殿。

凰端着那看似不起眼的小鼎打量了半响，问冥川：“已经没有任何问题了吗？”

冥川回答：“回君上，应该没有任何问题了。只是，君上要以神力代替魔力，不知炼魔炉能否承受，如果不能承受，很可能它从此以后就变成一堆废铁，再无用处了。”

“那也要试上一试，除了这样已别无他法了。”凰放下炼魔炉，拢着手靠在床边：“如果它真的承受不住，到时还需要你再造一个出来。”

冥川俯身答：“小臣尽力。”顿了两顿，又开口道：“小臣斗胆想问，君上到底需要炼魔炉做什么？”

“做什么啊……”凰望进远处浓深的夜，陷入思考。空气中飘来腥涩的味道，像海风，又像鲜血：“就是啊，做什么好呢？用它来毁了这个天下怎么样？”

平淡的口吻仿似戏语，但冥川从她的神情中看出，她是认真的。

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甚至他还觉得，凰做出这样的决定比他预想的要晚。

她是很努力的想要忘记仇恨，平凡的生活，但是太多人逼她了。她被逼得走投无路，所以索性让所有人做她那颗死了的心的陪葬。

没关系，你要毁六界，我就陪着你毁。

若有报应，我也陪着你承受。

爱不能得，恨无奈，叹缘浅。

这是当年天帝在凡间偶然间听到一位说书人念出的词。

他当时以为这词说的是两个相爱的人难逃分离命运的遗恨。现在想来，或许只是两个不该相爱的人断情绝爱的绝词。

荼蘼提一壶酒靠在天帝的金椅旁，仰头灌进一口，就着袖子擦干净嘴角酒渍，借着几分醉意问他：“你还不收手吗？她已经被你伤成了那样。”

天帝颓然靠在椅中，抢过荼蘼手里的酒壶，对着壶口喝进一大口，艰难咽下，沙哑着声音道：“她怎么样了。”

荼蘼将目光投向远处苍茫无际，染上几片白的蓝天，叹道：“死了几回，她早就无所谓了。”

“你多劝劝她，爱惜自己。”

荼蘼闻言却冷笑一声，道：“连她自己都跟她没有关系了，你觉得，还有什么人，什么事可以劝动她。”

天帝垂着眼，将整壶烈酒全部喝净，也不去管衣襟上那几道湿漉漉的痕迹，狼狈的模样全然不似平日的淡然冷静。

荼蘼夺下他手中空了的酒壶，不耐烦地斥道：“如今在这里借酒浇愁有什么用？你又醉不了。路是你选的，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现在知道心疼后悔了？晚了！你已经把她毁了！”

几行泪水从天帝金色的瞳仁中默默流下。没有多少人看过他哭，除了青蛟他们就只有荼蘼，他不哭是因为没有什么事让他觉得难过。可现在，他的心撕裂一样的疼着，他不知道怎样才能摆脱那疼痛，唯有哭泣。

“我以为，她终有一天会自己回来，却没想到，她宁愿再死一次，也不愿回头了。”

荼蘼扬手摔碎了土陶的酒壶，愤然站起，不无好笑地道：“你以为？你以为？看来你还没有我了解她。她明明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可为了你，她一次又一次地放低自己，努力去配合你。你真以为她是心甘情愿吞下那些苦果的吗？”

天帝仍然流着泪不说话。

荼蘼看到他的样子，低低叹道：“你痛了，苦了，还可以哭，你怎么就不想想，她以前连哭都不能的时候，过的是怎样的日子。”

天帝将头埋在自己的手中，哽咽的声音像是一个失去了全世界的孩子。

荼蘼心泛不忍，宽大的手掌犹豫了几下搭上他的肩膀，安慰道：“算了，我会想办法劝她，希望还来得及。”

微风扫过晴朗的日空，描绘上几笔半透的白，清澈的绿。大群的飞鸟穿梭于云间，太阳昏昏沉沉地打着哈欠，整张脸都变成了晃眼的明黄。

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按照原本的轨迹不断前进着，却有些微小到几乎无法发现的变化在悄然发生。

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鲜花，当下一刻的隐忍，是为了未来某一日惊世的盛开。

爱情是种百味杂陈的体验，酸甜苦辣都要走一遭才能彻底明白它的真谛。两个人的感情中，难免有一方是付出更多的那一个，而这个人往往只能品尝更多苦涩。

相思是苦，等待是苦，不能宣之于口的犹豫是苦，远远望着那人的背影更是苦。

凰很清楚自己注定会沉溺苦海。可即便到了此刻，她什么都看明白了，什么都经受过了，她还是放不下对那人的感情。

这或许就是人们所说的执念。

他曾说过，她的执念太深，她当时暗自狡辩，不以为意。现在看来，他说的是对的，她的执念深的让她自己都觉得害怕

但是，她困在这至死方休的执念中太久，她累了。

现在她只想尽快了结这一切，这样，说不定他们彼此都可以解脱了。

夏天的紫薇花开满山崖，喧嚣的紫红跟夏日的阳光一样热烈。凰太久都没有走出魔界，对人间的万千事物都有些生疏了。

冥川在她身后，看到她迷茫的眼神，出声问她：“君上，可是有何不妥？”

“是有些不妥。”崖边的风吹起凰的长发，与身后的花海融为一体，她的神情却与眼前的美景格格不入：“为什么我觉得，这些花没有以前美了？以前我看过的那些紫薇花，迎风绽放，摇曳生姿，人人都会拜倒在它美丽的花朵下，可今天，我除了觉得媚俗，再没感觉到半点惊艳。为什么？是花变了吗？”

冥川摇摇头，上前一步与她并肩而立，道：“不是花变了，是人变了。是君上你，再也不是以前不懂世事的小女孩了。”

对啊，上次她看到紫薇花，还是在不周山的时候，那个时候她多么单纯，心里眼里只有那一个人，所有的努力也都为了一件事。

如今却不一样了，她在乎的那个人不要她了，她为之努力的事也不再有任何意义了。她经受了太多伤害，也扛起了太多责任。

那些痛彻心扉的过往使她看清了人心，也看清了现实。

所以，她眼中的世界变了，连同这些紫薇花，都随着她最美好的期许一起凋谢了。

“算了，我们走吧。”现在的她，不再适合赏花了。

“君上不再待一会吗？”他好不容易劝动她出来散散心，她就要回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