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国的冬，终于来了。

在经历过一个漫长的秋雨后，仿佛一切灰暗都沉寂下来，天光也渐渐显露，慕容贞在贺兰如月的帮助下重获恩宠，又恢复往日的风光无限，而贺兰如月有了她的盟友，如虎添翼，地位更是稳固，后宫中一时无人能及，慕容昭知道她此番遭遇后，也略略赞叹慕容贞的聪慧，可心中大半是惋惜，那个豆蔻，回不到过去了。

是了，都回不到曾经了。慕容昭叹息道，她抬头看看窗外，惊讶道：“雪停了，太阳都露出半个头了。”

倧瑞揉揉惺忪的睡眼，起身披一件外袍在身上，走到慕容昭身后，轻轻环住她，道：“每日晨起都能看到你坐在窗边梳妆，这样的景致真好。”

慕容昭对镜浅浅一笑，信手拿起桌上的云水黛，道：“女为悦己者容，我若是成日不梳妆，蓬头垢面，你还会说景致好么？”

倧瑞拿起桌上的蔷薇醉（唐朝胭脂名称，和天宫巧为一种类型），在掌中轻轻一抹，轻轻扑在慕容昭的面颊上，慕容昭忙想躲开他，却被他死死环住，她睨她一眼，“怎么越来越像纨绔公子，不学一点好？”

倧瑞笑道：“古有张敞为妻画眉，今日我为你点妆，也算一桩古今佳话，你若是成日不梳妆，那我便来帮你，你看如何？”

慕容昭睨他一眼，却低头笑了。倧瑞看着镜子里她的笑颜，亦笑了。

自豆蔻入宫后，慕容昭身边一直缺个贴身服侍的人，慕容夫人上次到王府小住，临行前，将菱悦留下来伺候慕容昭，慕容昭自是明白母亲的好意，倒是府上总有闲言碎语传出来议论此事，慕容昭也不过一笑置之。倧瑞倒有些不忿，对她道：“府上的下人们越来会来事了，成日无事，竟会捕风捉影议论主子了。”

慕容昭看他眉头微蹙，抚上他的脸，平和道：“你何必生气，这件事原本便是我不合规矩，难免有人会说我挑剔，世上每一处都会有对别人的不满议论，何况是一个小小的王府里呢？”

她的话好似一缕清风，抚平他的心绪。他的眉头渐渐舒展，他握一握她的手：“你总能使我宽心，其实我何尝不知道尊主是为了你好，才留菱悦在你身边，让你在府上有个能说说体己话的人，不要过于思念家人。”

慕容昭点点头：“我知道。”

倧瑞揽她在怀：“你知道就好，我是怕那些闲言碎语让你烦心,所以我今日想陪着你。”

她摇摇头，轻轻推开他：“王爷忘了，今日是初一，合该去姐姐那里的。”

倧瑞似微有不悦，假意嗔道：“你若是再推我去娄月阁，我便再也不来骊园了。”

慕容昭睨他一眼：“这话你说过多少次，还不是巴巴的又来了，好了，你先去姐姐那里，待我作好了“踏雪红梅图”你再来观赏也不迟？”

倧瑞点头，好。

慕容昭看倧瑞离去的背影，心下微微有些难过，眼角竟有泪滑过，菱悦服侍在侧，轻声问道：“小姐，为何你常要让王爷去玉王妃哪里呢，王爷好像不愿意去。”

慕容昭笑道：“说到底，我心里如何情愿他去别的女人那里，可是你要知道，你若是真正喜爱着一个人，就要接受他的好与不好，就要舍弃一些，看开一些，我让她到别的女人那里去，是不愿意他背负上偏宠侧室的名声，喜爱一个人，就要为他着想。菱悦，你现在明白了么？”

菱悦点点头：“奴婢看得出，小姐是喜欢王爷的。”

慕容昭不做声，只轻轻移步至窗前，她看天光一点点洒下来，映在园内的皑皑白雪上，那光芒虽并不刺眼，却只让人觉得寒意森森袭来，她紧紧握着手中的手炉，心中突然觉得空落落的，母亲在府上的这些日子，与她说了许多的话，包括母亲与父亲的旧事。原来，这么多年犹如敌手各自防备的父母，也有年少的情爱时光，只是那犹如一场黄粱美梦，醒后，什么都不曾落下。

母亲说，这便是世家高门的情爱了，到头来，处处算计。

她深刻的明白母亲的意思，是要她不要陷入这情爱的漩涡中去，毕竟，他爱上的，是一个替身，一个精心编制的谎言。

想到这里，慕容昭觉得羞愧，倧瑞待她这般好，可是她却骗了她，她的心仿佛被揉搓成一团乱麻，心上似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她实在不敢想未来是什么模样，更不敢让别人察觉自己掩藏的情绪。

凉玉知道倧瑞今日要来，早早准备下了午膳，在娄月阁前等待，她一身烟水碧常服，衬得她多了几分出尘之气，她见倧瑞来，忙欠身道：“臣妾给王爷请安。”

倧瑞虚扶她一把，淡淡道：“起来吧，不必拘礼。”

“谢王爷。”许是日久不见倧瑞，她也多了几分小女儿情态。

倧瑞虽不以为意，却也有几分愧疚，只温言道：“如今天气寒冷，你怎么站在寒风里，就不怕染上风寒，赶快进去吧。”

凉玉默默点头，跟在倧瑞身后进入阁中，忙有侍女为倧瑞脱下大氅，递上手炉，倧瑞环视阁内虽还似往常，却多了几幅画作，他一一近前观赏，似颇有赞叹之色：“这都是你作得？”

凉玉点头：“常日无事，作来怡情养性。如今入冬初雪，臣妾看雪景甚美，便作了几幅。”

倧瑞细细端详：“你看这景色细密精巧之态，颇有李昭道（初唐时期，青绿山水画家，画风精巧细密）之风，原以为你只在诗词上用心，却原来书画也不错。”

“王爷赞誉，妾身不敢承受。”

倧瑞一向喜爱书画，他的眼光自然不同与常人，能得他夸赞，那画作自然是不错，他道：“你如何承受不起，如此看来，你倒是略与众不同，深藏不漏。”

凉玉听他玩笑，不觉红了脸，她含情温声道：“妾身别无所长，今日妾身备下了些酒菜，还望王爷能尝尝妾身的手艺。”

倧瑞点头，好。

娄月阁内烛光摇曳，在这雪夜里，仿佛最后一点温暖的所在，慕容昭伏在桌前，桌上是那副还未作好的踏雪红梅图，她润笔饱蘸墨色，还在构思着此画的写意之处，菱悦在她身侧，在手炉里又加上几块炭火，她轻声道：“小姐，夜深了，早些休息吧。”

慕容昭提笔又放下，问一句：“什么时辰了？”

“申时了，小姐还不打算就寝么？”

慕容昭看看桌上未完的画作，忍不住叹口气：“睡吧，你也回房间睡吧，晚上冷，记得多加两层被子。”

菱悦摇摇头：“今晚就让奴婢陪着小姐，好么？”

慕容昭知道菱悦性子倔，劝不过她，便点头答应。

菱悦喜滋滋的为慕容昭收拾好床铺，慕容昭看着菱悦的背影，她竟然不知，自己会在这个寒冷的雪夜，如此的想念倧瑞，那个陪自己入眠的男人，在那些秋雨瑟瑟的夜里，他抱着他，用他的体温温暖她，这让她觉得安心，她，不就是在寻求一个依靠么？

她不愿再去想太多，因为倦意已然沉沉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