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位护法死了之后，荼蘼自请去帮凰看守冥界。凰准了，她早就看出来荼蘼不喜欢魔界，让他到自己熟悉的地方去，他或许还会自在些。

凰曾想问荼蘼是否见过冰魄，或者说是他的寒一。她当年离开神界去寻他，之后便一直没有音讯。凰惦记着这件事，长久以来都无法安心。

但不知为什么，每次看到荼蘼了无生气的眸子，凰到嘴边的话就是问不出口。最后只能作罢。

也许他们已经见过，可冰魄还是走了。也许他们始终未有机会相见。不论是哪一种，她问出口都是对荼蘼的伤害。

她已经伤害了他一次，不忍心再伤他第二次。

荼蘼走了以后，冥川一人处理了四大护法的尸身和身后事。魔君殿的地板也被他重新换过，铺上了紫色的琉璃瓦。

魔族众人对四大护法的死讯都没有表现出太大的震惊，有一部分对他们还算真心的，象征性的流了两滴泪后便上天入地的想尽各种办法去讨好冥川。剩下的人，多数心里早就明白他们会有此下场，只顾着落井下石。

所以你看，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人人都看出来他们惹恼了凰，下场必定很惨，他们自己却鬼迷了心窍般，一意孤行。

倒是这些“旁观者”，早早就忙着将自己与他们划清界限，当真是“清”了个彻彻底底。

这件事后，凰完全收服了妖魔冥三界所有子民的心。若说以前因为有四大护法的挑拨离间致使他们对凰的领位能力尚存疑问的话，现在他们已经真心的认为凰是可以带领他们成为六界霸主的最合适的领位者。

凰自然对这些恭维没什么感觉，照样把所有的事都扔给冥川处理，自己安心的呆在大殿里做她的闲人。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又是一年人间芳菲四月天，桃花开了个漫山遍野，微暖的春风夹杂着馥郁的香气吹到了魔界，同时带来的还有一封凰期盼看到，却又害怕看到的书信。

那人的笔迹她还记得，以前他陪她去不周山的路上，偶尔会在休息时写上几个字，她总是在旁边支着脑袋看，并不是为了看他的字写得多妙，而是在欣赏他脸上认真地表情。

那一眉一眼，甚至他睫毛的每一次扇动她都记得。

如今，她终于拥有了一篇他专门为她写的字，那是她曾求了多次，他都不肯为她写的。

他的字依旧如记忆中一般笔锋分明，工整清晰，用的纸笺是染上桃花香的桃花笺，可见写这封书信的人的用心。然而，那熟悉的字里行间透出的冷漠疏离却提醒了她，他的用心是为了将她推得更远。

冥川接过凰看完后仍不舍得放下，长久的握在手里的信笺，快速浏览了一遍，试探地问道：“君上要去吗？”

凰定定地望着那张隐约可以看到墨迹的信出神，反问道：“你觉得本君该去吗？”

冥川重新审视了一遍信上的内容，然后郑重将它叠好放回凰的手上，垂着头答道：“凡人有句话说的最好，有些事，眼睛看到的和耳朵听到的，都不一定是真的。君上不妨问问自己的心，是否想去，如果您的心告诉您，该去，那您就应该去。”

凰收紧掌心，平整的纸张被她捏出几道杂乱的褶皱。她摇摇头，不确定地道：“我不知道。”

冥川抿紧薄唇，蹲下身仰视着她的眼睛，十分认真地道：“那就去吧，不要让自己后悔。”

凰对上冥川的眸子，仿佛在从那里面寻找说服自己的勇气。许久后，她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冥川淡淡微笑，安慰似的覆上她交握的双手。

海上朝阳在暮色未合的清晨划破黎明一跃而出，凰站在海边的小茅屋前，黑裙长发被海风吹起，目眺远方，白光映入她的红眸，美丽却孤寂。

有谁的双脚踩过细沙向她靠近，她的脊背僵了一僵，然后强作平静的转身回头。

天帝穿着与那日绝神台上一样的白袍，双手负立在她身后。没有了面具的遮挡，脸上的微笑平静而淡然，却带着那些镌入骨血的残酷过往，刺进凰的心里。

“许久不见，你可还好。”他问的第一句话，平常的就像普通朋友间的简单问候。

但他们都知道，他们之间不可能是朋友，更加无法回到曾经的简单平凡。

“还好。”凰撇过头去，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仿佛自己是做错了事的孩子，心虚的回答：“你呢，还好吗？”

最后那句是发自肺腑的关心，尽管她恨他，但也是因为她太过爱她。而你爱一个人，就总归希望他是好的。

“也还好。只是，最近出了许多事，神宫里很难平静下来。”这话听上去像是一般的寒暄，实际上却道出了他对她的所作所为了如指掌。

凰听出了这话里隐隐约约透露出的责怪意味，轻笑一声，淡淡道：“你今日找我来，是为了那些事，要抓我回去吗？”

“不是，我只是想问一问你，为什么这么做？”天帝握住凰的肩膀，强迫她正视自己，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道：“你不是那种人，我知道，可你为什么那么做，你知不知道，有些事，一旦做了，就再难回头了。”

“我知道。”凰抬起头，用冷漠的眼神回应着他脸上显而易见的焦急关切：“就像有些事，一旦发生了，也很难再回头了。”

天帝颓然垂下自己的手。她的话像一根蚀骨针，深深扎入他的血肉。

他痛苦地望着凰，道：“你还在恨我。对不对？”

凰眼中的神色陡然变换，咬牙切齿地说：“对，我就是恨你。你觉得我不该恨你吗？你不仅是我的杀父仇人，我现在的一切也都拜你所赐。只是恨你我觉得都便宜了你，我该杀了你才对！”

“那你为什么不杀了我，我就站在你面前，你现在的神力远在我之上，你可以立刻杀了我，我保证，我绝不会回手。”

天帝执起凰的手，将它放到了自己的脖子上，凰挣扎着想抽回，他却死死地摁着，不许她的手离开。

凰被他的一系列动作惹怒，真的捏住天帝的喉咙，发狠道：“你不要以为我不敢！”

“我相信你敢。”天帝仍然攥着她的手，笑容平淡不似赴死：“所以，杀了我。杀了我，这一切就都可以结束了。如果你想要六界，那你就拿去。本来，它们都是该属于你的。”

“你！”凰气极，手上多使一分力，细长的指甲几乎要抠进天帝的皮肤中。

此时，一声怒喝从天边传来：“放开帝尊！”虽然没有多大的威慑力，但因为两人之间僵持的寂静，倒让这个声音显得惊人的突兀。

随后，凰感觉自己的手背被一道锋利的光影划破，迫使她踉跄地退后了两步。

她低头捂住滴血的伤口，定睛一看，发现攻击她的正是那位与她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无心神君”——朱雀。

“神君好身手，可真是许久没有人能伤到本君了。”凰嘴上虽在称赞朱雀，但眼神难掩讥讽的看着曾经意气风发，如今满头白发，只不过出了一招，便体力不支，捂着胸口大口喘气的朱雀发笑。

你活该！

凰痛快肆意地笑着，最后甚至笑出了声。这自然刺激到了朱雀，只见她明明连刀都拿不稳了，却还一边嘴上喊着：“贱人，还我心来！”一边扔下刀往前冲。

凰突然停下了笑，冷冷地挑眉，心道：不自量力。掌心运起一股足以叫朱雀魂飞魄散的力道，只等朱雀再靠近些，便让她彻底从这个世上消失。

可凰没能打出这一掌，因为，一旁的天帝清楚地看到了她所有的动作，而他，先她一步打出了这一掌，但他的这一掌，是打在凰的身上。

凌厉的真龙之气猝不及防地撞上她的身体，红光四溅，凰宛如断线的风筝，沿海平面的弧度飞将出去，眸子却哀哀地望着提掌僵在原地的那人。

我从来不会防备你，所以每次都被你所伤。

到头来，你的选择依旧不是我。

地底一道黑雾升腾而起，在半空中幻化出冥川的身形，稳稳地接住了凰的身子，砸落在沙滩上，尘土飞扬。

天帝似被眼前发生的一切震惊，举起颤抖的手，看看涌动在他血脉中的力量，又看看远处软倒在冥川怀中，已然没有力气站起的凰，不可置信地道：“你……你没有炼化那内丹中的血凤之魄？”

如果炼化了，自己的这一掌，该不会伤到她一分一毫才是。

凰正欲开口回答，嘴刚一张开，便有大口大口的鲜血喷出，一时间，冥川的手上，身上全都是她的血迹。他忙着给她擦拭，却越擦越多。

冲上岸的海浪打湿了凰长长的裙摆，她提着最后一丝力气解下腰间的金铃交给冥川，冥川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犹豫了片刻，安置她躺好后，拿着金铃上前，递给天帝道：“君上说，她该还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