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嘉浩在找我？我心中暗喜，你找不到我没关系啊，我可以找到你。我径直瞬间移动到操场，看到他正独自坐在看台上听音乐。有的时候，他就是这样一个安静的美男子。没有小肚鸡肠，没有大喊大叫，温润如玉，静静坐在那里，看着草地上的一群男生挥汗如雨。如果不是他的心脏不太好，也许下面这些奋力奔跑的男生里面就会有他一个。

空气中飘荡着音乐的声音，是陈奕迅的《十年》。我站在看台下面仰望着他，他和我一个在上，一个在下，一个真实，一个我虚幻。我轻声说：“你真的在找我吗？我以为，你应该急得焦头烂额才对，不应该还有闲情逸致看风景、听音乐。”

他的侧脸被夕阳镀上一层金色，我的话语像无声的风拂过他的面颊，他注视场上的目光依旧专注而执着。他没有听到我的声音，没有看到我的身影。冷风贯穿我的身体。

我绝望地问：“阿浩，如果我永远都不会再出现你面前，你会想我吗？”明明知道他不可能回答，我还是问出来。正因为他不会回答，我才不至于因为听到难以接受的答案而伤心。

他闭上眼睛，突兀地开口：“你说什么？”

我睁大眼睛。“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其实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已经热泪盈眶了。也许是我的什么能力又被开发出来，所以他可以听到我的声音。那就意味着，尽管身处不同的世界，我可以与人交流，我不再是一个人。

人是群居动物，无论是谁，都忍受不了孤独。更何况，是永恒的孤独。但人们总是孤独的，总是在最需要陪伴的时刻悲痛地意识到，能自始至终陪伴自己的人只有自己。

程嘉浩睁开眼睛，继续看向足球场上的运动健将们，目不转睛地看。让我以为之前听到他的回应只是错觉。他说：“你大声一点，这里逆风，我听不清你说什么。”

我大喊：“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小麦。”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竟让我喜极而泣。我说：“对对，我是小麦，我是小麦我是小麦……”程嘉浩转过头来，目光精准地落在我的身上，“小麦，这些日子，让你受苦了。”

程嘉浩从侧面的阶梯跨步走下来，我忽然看到他的身后有一个穿着红衣服的女人在对着他的背影虎视眈眈。那个人是红枫。我大叫：“阿浩，小心！”我想告诉他身后有人，却眼睁睁看着红枫对着程嘉浩猛地一推，他从高高的看台上摔了下去。我忽然眼前一黑，仿佛进入一个黑暗的隧道，找不到出口。

我听到红枫的笑声，但看不到她的人。我的身体活动范围似乎又小了很多，感觉不到四肢的存在，我像一条蛇一样只能前进或后退。无限的黑暗让我崩溃。

我想，只要我移动够快，总有走出这个黑暗的隧道的那一天吧。于是，我极速前进着，但前方的路好像永远没有尽头。我还有出路吗？我觉得自己好像再一次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更加闭塞、恐怖的世界。

在这里，程嘉浩的声音是我唯一的光亮。程嘉浩被红枫从看台上推了下去，那么他是不是已经死了呢？他是不是也被永远困在这个世界呢？这样一想，我就不希望看到他了。然而，他的声音离我越来越近。

我感到自己被什么东西用力撞了一下，我身不由己地向隧道的侧壁撞过去。眼前终于有了光亮，这时我才知道，刚才我没有进入什么异世界，而是像一条虫子一样躺在石砖之间的缝隙里。这样短的距离，我走了那么久都没有到头，足以见得那个时候的我的身体小到何种程度。

我的手被程嘉浩紧紧握着，我想这下好了，我又恢复正常了。然而在我的手触摸看台的栏杆时，我的手穿了过去。下一秒钟，红枫那张死人脸出现在我的面前。

被她压迫了那么久，我怎么可能不怕她？但我还没来及害怕，程嘉浩抱住我狠狠撞向看台栏杆。即使被他保护在怀抱里，没有直接与栏杆对抗，那种碰撞都震得我头脑发晕。那么程嘉浩呢？他还不是要疼死啊？

果然，他放开我，开始专心致志地揉肩膀，一脸痛苦的表情。我“噗嗤”一声笑了。我靠在栏杆上歪着脑袋瞅他，换各种音调笑个不停，低声笑，咯咯笑，大笑，狂笑，笑出眼泪。

程嘉浩露出非常鄙夷的表情：“傻笑什么呢?你脑袋被鸟吃了？我是为你才豁出去了，你还笑得出来！”

我停下来，“我错了，我给你揉揉还不行？”说着，我的一双魔爪就伸了过去，他疼得咬牙：“你轻点！”

真是难以想象，就这么一撞，我和程嘉浩就回来了。早知道有这么绝妙的方法，我一定先试试，反正我是鬼又撞不残废。

我说：“你知道是谁推你下去的吗？”

程嘉浩莫名其妙，“什么推我？是我自己跳下去的好不好？”

我一时舌头打了结，我之前精神过于紧张。在我看来，红枫从来没做过什么好事，那么程嘉浩摔下去一定和她有关系。可是现在，我仔细回忆之后发现，红枫确实想动手推他不假，可是她的手还没来得及碰到程嘉浩，他就已经摔下去了。

而且，几乎是与此同时，她闯到我面前，把我拉进那个黑暗的缝隙里。看来，她主要还是想跟我作对。

程嘉浩说，他跳下去是为了进入我的空间带我回来，但没想到，红枫率先把我带进更低等的空间里去了。

他说的是“空间”，而不是什么“另一个世界”。

我听到他的解释后，半信半疑，我问：“你的意思是，你可以任意切换人和鬼的身份？”

他用那种看着大猩猩的眼神看着我，用老生常谈的语调教育我：“怎么说你也是新时代的大学生，什么思想？封建迷信，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鬼？”

哦，难得你开玩笑开得一本正经。我说：“你别骗我了。我知道的，红枫也有这样的本领。她以鬼的形态出现时，总是欺负我。她还愚弄别人，甚至杀人呢！你说，这样的行为，像不像一个恶鬼？”

他言简意赅地说：“像。”

你看，我的逻辑，你还是认同的。他紧接着又说：“但她不是。”

我彻底蒙圈了。他说：“你刚才没有仔细听我的话，我说的是，空间，你懂？”

我很诚实地摇摇头，表示我完全不懂。

他又说：“你知道我们生活在三维空间是不是？还有人提出还有四维空间的存在，也就是原来的三维空间加上时间这一维度。”

我点点头，不明白他说的这些和鬼有什么关系。

他接着说：“除此之外，还有一维空间和二位空间的存在。比如虫子，就是生活在一维空间里的生物，它们的活动范围只有两个方向，前进和后退。在它们的世界里，世界就是一条永无止境的直线。而青蛙和龟，当它们生活在陆地上时，就是生活在二维空间里的生物，它们只知道世界是平面的。它们可以东张西望，但是不能抬头看。不知道树木的高大，不知道蓝天的遥远。”

我说：“那么人类，就是三维空间里的生物。只能按照时间的流动走向过完一生。可是你跟我说这些的目的是什么呢？”

程嘉浩竖起拇指，“孺子可教也。”竖起的拇指被我一巴掌打落，“少说那些没用的，讲明白再夸也不迟。”

程嘉浩撇撇嘴：“我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啊。人是不可能去四维空间的，因为低等空间不能通向高等空间，但是可以逆行，也就是说，高等空间的生物进入低等空间。人进入二维空间，活动范围就只剩下二维空间的狭小领域，所以你会觉得行动不便啊。看看你的影子。”

我低下头，看到地面上的阴影也跟着我的动作而行动。他的声音在头顶倾泻下来，“你看，你的影子就是生活在二维空间里的，它永远贴着地面行动，它的一举一动都被限定在二维空间之内。”

我整理一下思路，他的意思是，我这些日子不是变成了鬼魂，而是变成了类似人的影子一样的二维生物？我迟疑地问：“我进入二维空间，就是人们口中所说的鬼？”

程嘉浩揉揉我的头发，“不只是你，谁进入二维空间都是鬼。”

人们无法对神秘的事物做出解释，于是倾向于用更加神秘的故事来证实。鬼也好，神也好，不过是脑海中的臆想。人会把自己的影子当做不祥之物，还会把某种动物当做灾难的预兆，但实际上，那些能够解释得通的科学理论并不是那么难以追寻。只是，更扑朔迷离的说法才能吸引大众的眼球，才能给人更多的惊喜和刺激。

我忽然想起那个所谓的大师查华翰，他也许对空间有一定的了解，显然对鬼神的深信不疑阻挡了他对真相的剖析，也间接害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