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凰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天帝侧过头，以沉默回应着她的绝望。

“怎么会是你？无求哥哥，怎么会是你。”她身上的新伤旧伤因着她的动作尽数崩裂，全身上下流淌着浓稠的红色液体，可她什么都感觉不到，好像她的世界已经空了：“为什么骗我？”她踩着自己的血又向前一步，丝毫不在乎烈火的撩拨。

又是一阵沉默。

“我以为你死了，我以为我害死了你。可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你是天帝，为什么要杀死爹爹？”

“为了凤鸟。”天帝终于开口，却像在讲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金色的瞳仁中无波无澜：“你出生的那日，我在六界中重新感应到了凤鸟的气息，我知道，她要回来了。所以我封印神力，放下神宫中的一切事物下凡，就是为了寻找这气息的来源。人间十几载，我一直寻而未果。却在遇到你的那天，从你身上感受到了那微弱的气息。原本我还不能确定。直到后来在不周山，我在你的血液中感测到了血凤之魄的碎片，我知道，你就是凤鸟。”

他定定地望着凰，带着期盼和悲伤。仿佛他长久以来的追逐与等待终于得到了最美好的结果，仿佛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此时正巧笑倩兮的立在他面前：“你现在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你命中该有的劫。你既为我神族的神尊，那只有放下人世间的一切羁绊，包括你的血亲，你才能重归神族，安定天下。”

凰却冷笑着对上他的目光。

所以一切都是你计划好的。街头的相遇是计划，你对我的好是计划，你的保护是计划。而我，在你的计划里，本就是该死的。因此你没有为难，也没有不愿，理所应当地便要取了我的性命。

那你的中毒呢，也是计划吗？

“为什么在不周山上，你不自救，而是眼看着我献出自己的泪眼。”凰终是不甘心活在谎言中，即使心痛，也还是想知道真相。

“因为凡人的眼泪对你来说，只会是负累。我不会让你的七情六欲牵绊住你重回神位的路。”

所有的真相就这样被残忍地摊开在凰面前。她的笑声渐渐苍凉，长啸而起的凤唳穿空而过，悲戚之声闻者落泪。

心上传来破碎的声音，仿佛有什么尖锐的钝物由皮穿骨，刺入心房，那缓慢持续的痛混杂着心头血静静流淌，麻木了她的身体。

原来你会毫不犹豫地帮我，会不问理由地对我好，只因为你知道我是凤鸟转世，所以，你的好，都不是给凰的，而是给凤鸟神尊的，对吗？

但你可知道，我最大的羁绊不是人世间的一切，而是你。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你为什么不去死呢？

“凰儿，相信我，天火会助你涅槃，等你的精魄在火中重生，凤鸟就可以回来了。”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唤她，可在她听来，刺耳又残忍。

“无求哥哥，我相信你，可是，你又是否明白，凤鸟归来，凰儿就会离开，你不会心疼，不会后悔吗？”凰仍忍不住问他，向他乞求着最后一份小小的怜悯。她想，如果他会后悔，那么自己即便成全了他又如何呢。

可这渺茫的奢望，却在他的回答中，彻底破灭了

“不悔。”

不悔？不悔？我的血，我的泪，我的委曲求全，就只换来如此残忍的两个字。无求哥哥，你好狠，真的好狠啊。

一滴红色的泪自凰眼角滑落，钻心的痛伴着眼眶上陌生的湿润感使她的双眼染上决绝的红。

她凄厉的笑漫过三十三重天宫：“好啊，太好了。原来我这一路的鲜血淋漓，在你眼里，终究是自作自受了。既然如此，那我便叫你称心如意了就是。但是，你给我记住了。是你，！是你打破我的信念，摧毁我的世界。如果我要万劫不复，那么，你也要从居高临下的云端被扯落。你必须陪我一起浸泡鲜血，就算有一天我被泡烂了，泡臭了，你也得陪着我。这是你欠我的！”

阴风骤起，敲打在紫晶神殿的宫壁上，泛起空旷的回声。众神见凰腾身跃起，她脚下的火焰在瞬间化作两条火藤，交叉缠缚上她的身体。宛如红蚕织就的茧，只等她化蝶而出。

在场神座皆退后一步，浮空远离绝神台。凰隔着火光看到他们害怕恐惧的表情，突然觉得前所未有的悲哀。

这就是神！这就是神！

她大喝一声，火焰应声碎裂。狂风大作，凰染血的衣裙怒吼着猎猎之声。她在众神的注视中抬起头，一对火翅自背后展翼而出，映红了整个神宫。

天地间铺盖上血红。她眼角那道泪痕在狂风的吹拂下一点一点上扬至鬓角，化作艳烈的橘红色火焰，烧的她黑色的瞳孔越发浓深。一头长发在火中染成奔放的鲜红色，汹涌的赤黄由浓转淡浸入卷曲纤长的双睫，忽闪得灵态如火凤展翅，双唇宛如滴血，红的诡异。

四根蚀骨针划破风声，叮铃作响的落在神台上，凰低垂着眼眸，缓缓托起那只被折断过两次的右手，只见一朵妖艳如血的花于她手心处绽放，荼蘼摇曳，越开越盛。纠结缠绕的花瓣盈满她掌心，繁华如人间大地江河交叠，昭示着毁天灭地的重生。片刻后，电闪雷鸣，血雨滂沱。花瓣随风消散，融为掌纹。

涅槃而生的少女望着自己的掌心，笑容比花更灿烂，可不知怎的，与花相映，愈显悲凉。

她一步一步地走近天帝，素手翻转，给他看自己的掌心：“无求哥哥你看到了吗，这是佛陀彼岸花，地狱之花。它开时，预示倾世绝美的死亡，它谢时，指引辗转反复的转世。如今，它绽于我心，六界生死尽在我手中，你奈我何，神界奈我何！”

“你回来了。”天帝仰头望着凰，面上神色丝毫未变，眼眸深处却透着欣喜：“你终于回来了。”

“我当然回来了，神族的神尊回来了，可那个单纯的少女却死了，对你来说，她的生死，算什么，她的心，算什么？”凰垂下赤黄的长睫，冷看着天帝，眼中涌动着彻骨的恨。

“我以为你可以勘破。”

凰冷笑：“世间一切我皆可勘破，唯独生死，我从来勘不破。不然，当年，我不会为了救你散尽自己的精魄，我也不会为报父仇，经历九死一生走上离恨天，你早该知道，不是吗？”

“可你还是回来了。”

“是，我回来了，但有些人，却要死。”凰面无表情地抬手扬袖，一股无形的力量直袭向天帝身后的朱雀，后者未及躲避，便被那力道带着向前飞掠而去，转眼间雀颈便被凰握在手中。

“真正的血凤之魄怎么能是残缺的呢？只差你这一块，少了可不行。”凰的手指划过朱雀的脸颊，喃喃的自语听上去就像撒娇，让人恍惚间仿佛看到刚入神宫时的她。

可是，她毕竟已不是当时的她了，现在的她，被仇恨充满，只盼入魔。

“我原本想让你选一个死法的，毕竟你替我保管了这么久的血凤之魄，可你太不老实，所以必须要给你些惩罚，比如……这样！”

凰的手抚上不停挣扎的朱雀的心口，暗暗用力，骨肉筋断的声音从朱雀胸腔中传来，她的心脏被凰生生逼出体外，血淋淋地淌着浓稠的液体，一滴一滴，砸在神台上。

“怎么样？被人活活逼出内丹的滋味如何？怪就怪你太多疑，居然将血凤之魄化出的内丹融入心脏，防人偷丹。可惜，现在我要取回寄存在你这里的东西，你这颗黑了的心脏我只好一并取走了，至于没心的日子要怎么过，你自己好好感受感受吧，我只能保证，我一定会让你活着，而且是生不如死的活着。”

朱雀惊恐愤恨的脸近在咫尺，凰冷笑一声，厌恶地将她瘫软的身体扔在天帝脚下。看也不看天帝的表情，抓起空中那颗朱雀心，纵身直直坠下绝神台。

远处她的声音飘来，如冬日冰凌般寒冷坚硬，狠狠扎进天帝的心上。

“从此以后，世间再无凤鸟神君，只有魔君凤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