椰子这些天一直在问萧维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是萧维解释不清楚。她甚至都没有这几天的记忆。其实，对我来说，何尝不是如此，我也是像做梦一样。我当时被这些奇奇怪怪的现象冲昏了头脑，因此没办法认真思考，没办法好好想想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凉凉更惨，她已经临近精神崩溃的边缘。她常常抱着我曾经使用过的电脑发呆，我在她身后默默地看着她，生怕我那张毫无生气的脸也会出现在她的屏幕里，我不确定会不会被自己吓到。

椰子是个吃得下睡得下的人，有什么事情缠身都能过得快快乐乐的，根据查华翰的嘱咐，萧维根本没有向她提起我目前的处境。于是，她就顺理成章地没有想起我。后来，大概三天过去，查华翰终于再次出现在我的视线里，却不是为了救我，而是用另一面镜子把我围困在宿舍里。我不太清楚他的目的，把我永远留在这里有意思吗？让我每天看着以前的室友忙碌、上课、聊天、休息。她们睡觉的时候，我漂浮在我的床铺上方，听着她们的呼吸声，一阵阵烦躁袭来。看着她们光洁的脖子随着呼吸一起一伏，那个时候我有一种掐断她们的脖子的冲动。

我在这里逗留了短短几天的时间，就顺着镜子的缝隙溜出去了。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做到的。凉凉最近的情况越来越糟，我第一次进入她的出租屋时，就被她的尖叫折磨得头晕眼花。她看到我了，第一个能够看到我的人。也许是因为我们都曾经进入这个奇怪的世界的缘故。

然而，根本没有人相信她的话。程嘉浩面对她的絮语只是柔声安慰着，告诉她一切只是错觉。尽管这样，他还是忍不住朝我的方向看过来。虽然，我知道他根本不可能看到我，我还觉得有一种被人注视的感觉。

他不可能知道，他茫然的眼神，正好对上了我幽怨的目光。

凉凉渐渐不再尖叫，可是夜里总是睡不着，她闭着眼睛在床上翻来覆去。夜里坐在床边对着窗玻璃看着镜面里自己的影子发呆，为了不吓到她，我藏在她身边的影子里，尽量不让她发现。躺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我觉得自己浑身的力气和能量都渗透进去，就像水渗进海绵那样。

她从床边站起来，慢慢走向客厅，我贴着地面随着她的影子慢慢移动。她忽然躺下，我从大理石地面里渗进她的身体，大约有一秒的时间，我觉得自己恢复了人的感觉。但很快，我又被排挤出来，我站起来，看向窗子。没有我的影子。

即使我在这出租屋里横行又怎样？我不可能吓到任何人，根本没有看到我，哦，除了凉凉。可是，她被叫做精神错乱的人。

即使不接触她，即使距离她很远，我还是能够感觉她在发烧。我给程嘉浩打了电话。他赶到的非常及时，他抱起凉凉，拍拍她的脸。她就那么睡着，没有任何反应。他抚摸她的额头，眉头紧皱。几乎没有一秒钟的犹豫，程嘉浩抱凉凉进了卧室。

我望着他的背影，安慰自己，也许他根本没有注意到打给他的号码来自于我。可是，为什么凉凉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呢？

我看着他给凉凉喂退烧药，看着他给她敷上冷毛巾。似乎上次我得病的时候，他就是这么照顾我的。如今，亲眼目睹曾经的恋人对别人照顾得无微不至，真的很不是滋味啊。尤其是我现在这副鬼样子。

说实话，我很想帮忙。可是我办不到。

第二天，程嘉浩说服椰子允许凉凉住在我的床上。椰子没有什么意见，好像那张床本来就应该是空着的。我似乎被所有人遗忘了。

我躺在床上，心里很不是滋味。我能感到自己的躁动和失落，一种无法控制的幽怨席卷我的心。像是有人伸手抓揉我的心脏，不是那么鲜明尖锐的痛，沉闷的却也是无法忽略的。让人抓狂的痛。

凉凉有没有想到过，我会随着她从出租屋回到宿舍。她每天睡觉的时候，我都躺在她的身边，与她面对面。

查华翰再次出现在我的视野时，我差点认不出他。他变了很多，从原来那样容光焕发的样子变成了如今的形容枯槁。他的眼圈乌青，精神萎靡，人也整整瘦了三圈。那样子，让我忍不住想，他是不是被谁折磨了好几天。以前，他都是对着虚空的空气说话。这一次，他准确无比地看向我。他说：“小麦，你在这里逗留太久，身上沾染了阴气。我已经没有办法带你出来了。”

我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逗留这么久？”他当然听出了我的弦外之音，如果不是草率地相信了他这个不靠谱的人，我不可能无缘无故进入这个世界。

他的声音里充满疲惫：“算是我对不起你，但我确实是被什么东西困住了。没有来得及赶来救你出来。最开始，我还以为那个妨碍我的东西是你。”

哈！真是可笑，我会把自己推进火坑吗?找借口也要找一个合理一点的好吗？我想摇头，可是现在的我不能摇头，我的一举一动都是受到限制的，我还没有掌握其中的规律，所以过去这么多天，我的行动还是束手束脚的。鬼如果要和人类肉搏的话，势必要失败。因为身体实在不够灵活。

我只是意念一动，柜子上的皮箱忽然掉下来，直直砸向查华翰的头，他狼狈躲过去，箱子砸到他的脚，他被砸得摔倒在地，抬起头看向我时，我看到红色的鲜血沿着他的侧脸滑下来。终究还是砸中了，他动作还算灵敏，还是没有躲开。

我毫无诚意地说：“对不起啊。我现在常常控制不住自己。”

他说：“你已经受到影响了。”

是吗？我再也没有耐心听他讲什么鬼魂知识。如果现在的我能做出表情的话，我会露出什么表情呢？查华翰继续说：“你不能再这样下去，如果你能够效仿凉凉，附在某人的身上，或许有效。”

那么，该由谁带我回来呢？会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情呢？如果带我回来的那个人再次被留在这个世界，该怎么办？但是，这些事情，我都不想考虑。因为，我受够了。我每天在人群中穿梭却没有人能够看到我。我无所事事，陪伴我的只有永久的孤寂和无聊。我受够了。只要我能够回去，我才不在意用的是什么方法。

我说：“好啊。”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我的首要任务是找一个附身的人。而那个准备带我回来的人，是程嘉浩。

我想，就这样一个看起来十分不入流的方法，也是查华翰想破脑袋才得出的结果吧。晚上八点时，一个女生独自一人在食堂享用晚餐，或许是夜宵吧。以往食堂的营业时间是不会这么长的，现在为了照顾考研复习的学生，方便他们吃夜宵，于是营业时间延长到了晚上十点。

我坐在她的对面，这些以往常吃的食物现在看起来十分莫名其妙，好像有几辈子都没有吃过饭一样。我舔舔嘴唇，发出轻微的声响，女生把头抬起来。我看到她的正脸后感到熟悉。她没有看到我，但是面露疑惑。可能有的人对灵异的东西比较敏感吧。有的人，我即使摸到他的脸，他也不会有感觉。可有的人，我一靠近，他就会紧张得东张西望。尤其是那些失明的人，他们甚至会停下来跟我说话。

她吃完东西独自走出去。纤瘦的身影在明亮的灯光下显得异常单薄，影子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摇摇晃晃。我忽然想起，这个人是红枫，失踪已久又突然出现的红枫。

原本属于我的理智又回归到我的灵魂深处，我想，如果真要附身某个人，那么就她吧。

我瞬间移动到她面前，她走得很快，穿过我的虚无的轮廓。我再一次追上她，却被她一把捏住胳膊。

她碰到了我。这不可能！

此时的她，和我一样，有虚无的轮廓。没有实体幽魂，昏暗的路灯下，我们都没有影子。

她的嘴唇没动，但我听到了她的声音：“你不会是想要害死我吧？你既然都能做出舍己为人的壮举，为什么不能牺牲到底呢？”

我立刻爆发了：“滚你妹的！牺牲你个头啊！”我现在最不爱听的就是这句话了，只要能让我恢复正常，干什么我都愿意。我抽出自己的手，四周的路灯瞬间纷纷炸裂。红枫的形体在我纠结的情感波澜下变得纠结、扭曲。这种状态没有维持十秒，局势就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我被一种难以言说的痛苦折磨，无形的大力把我撕扯开来，无情的蹂躏。

红枫近乎残酷的声音围绕着我：“你以为你能与我对抗吗？你这么连正常身体都不能维持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