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斜眼冷看她无能为力地倒在地上，嘴角轻挑，道：“你现在是不是恨透了本君，很想杀了本君啊？可惜，你做不到。不管你多恨本君，你都没那个本事为你的小宠物报仇。怎么样，被仇恨折磨的滋味如何？我告诉你，”朱雀俯下身凑近凰的脸，阴狠地狞笑：“你永远都没办法杀了本君，本君要让你眼睁睁地看着所有你在乎的人都死在本君手下！”

凰浑身无力，指尖滴落的血在她手边汇成一片晶莹的红，她不卑不亢地直视着朱雀，说：“不可能，帝尊不会让你这么做的，就算我在帝尊的心里只是一个影子，或者什么都不是，他也绝不会让你滥杀无辜的。”

“无辜？”朱雀似听到了极好笑的事，仰头长笑了两声：“你说谁无辜，是你那被五道天雷打得魂飞魄散的爹，还是祝融和共工那两个笨蛋。我告诉你，本君有本事劝帝尊处死你那该死的爹，自然有办法叫祝融与共工永远回不到神界。”

“你说什么，爹爹他……他竟受了天雷之刑吗？”凰费力地抬起那只骨头还完好的手，颤抖着握住朱雀的脚腕。

那锥心刺骨，神形俱散的重刑，爹爹的身体怎么受得了，他怎么忍心让爹爹受那样的重刑？

朱雀这回并没有踢开她的手，而是任由她握着，似乎在享受那手掌中传来的，比冰还冷的温度。她眼中透出疯狂的兴奋，玩味地打量着凰，突然间似想起了什么，扯一扯嘴角道：“对，你爹爹就是死在五道天雷下的。你想不想知道当时的情景？我可以告诉你啊。”

她蹲下，直视着凰的眼睛，嘴角划出一抹残忍的弧度：“其实，帝尊本还因为顾及你，犹豫着要不要保他一命，是本君，带着众神向帝尊跪求说，魔帝不除，六界难安，他权衡之下，自然是为天下苍生着想，应了众神的请求。你不知道，当时，五道天雷齐齐劈下，一道散三魂，一道去七魄，一道灭魔灵，一道毁肉身，最后一道，叫他永世不得超生。怎么样，听上去是不是很精彩，很痛苦？本君还记得，你那跟你一样蠢笨的爹在三魂七魄尽去之后，还拼着最后一口气求帝尊放过你，本君当时就在想，真是有什么样的爹，就有什么样的女儿。一个不要命，一个不要脸。”

凰渐渐松开握紧朱雀的那只手，全身上下抖如筛糠。爹爹临死前的样子仿佛就在她眼前。她很想冲上前抱住他残破的身体，陪他一起承受痛苦。

可是不能了，再也不能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凡女，我对你不会构成任何威胁。即便后来，我真的，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可我从没有奢望他也会将我装在心里。

你为什么要赶尽杀绝，为什么不肯放过我身边的人？

朱雀的笑总算停下，闪烁的眸光里看不清内容。她望着脚边的凰，猛然想起许多许多年以前相同的某一幕。

记忆那么像，记忆中的人却变了。

朱雀缓缓站起，长袍拂过凰手边的血迹，朱红色艳影嵌进白茫的背景，难以言尽其中的孤傲与寂寞。

她说：“是你逼我的，怪不得本君。神界很快会再对你进行单独审判，到时本君定会想尽办法叫你再不能出现在这世上，只要你死了，我们的恩怨也就了了。”

很久以后，凰回想起那一日，她在想，朱雀或许是对的，她不该回来。如果不回来，至少，一切都还是原本的样子。

绝神台上，艳阳高照，长风过处，扫起一地残怨。

凰被捆绑在木椅上。不久之前，这里坐着的，是她挚爱的爹爹，然而，她没能救他，让他用最悲惨的方式离开了人世。

周围的神座仍在议论纷纷，滚滚惊雷一声接一声在她正上方响起。天帝高坐于紫莲上，朱雀在他右手边，以最冷冽地笑望着她。

看来，有人已等不及要她死。

她并不怕死，死了她就可以与爹爹和奶奶一家团聚。那对她来说，或许还算是另一种解脱。

可在死之前，有些事，她必须要弄清楚。

“帝尊。”

底下有某个她不认识的神座开口，凰看向他，本以为会很害怕听到他接下来的话，可不知为何，当下这一刻，她意外的平静。

“罪女凰，冒以凡人之身入我神宫，图谋不轨。更撞倒不周山，令人间生灵涂炭。小神以为，此等魔女，不以天火焚其身，难平众神怒气。”

天火焚身？呵，朱雀果真费尽了心思要她生不如死。她以前听共工说起过天火焚身之刑，那是神界最重的刑罚，受刑之人会烈焰焚身，然灵魂不散，肉身不损，直到魂魄在火中化为灰烬，肉身便会在一瞬间散于风中。

朱雀说过要她挫骨扬灰，她果真说到做到了。

“众神意下如何？”天帝淡淡开口，金龙面具反射着耀眼的光。

下面没人敢说话。表示赞同等于拂了帝尊的意，表示不赞同则触了朱雀神君的逆鳞，这个时候，谁出声谁就是找死。

在这长久的静穆中，凰却突然笑了，很灿烂的笑，宛如开在烈阳下的合欢花。众神的目光都不由地向她投去。

她始终只看着高坐其上的天帝，眉梢眼角都是温柔，启唇道：“小女愿受天火焚身之刑，只是，在这之前，小女有几句话想问帝尊。”

众神愣住，没想到她会自领刑罚，再看天帝，似乎也没有特别不舍的感觉，难道他们会错了帝尊的意？

“你想问什么？”天帝望回对面的少女，金色瞳眸里映入她不知缘由的笑。

“小女想问，帝尊当初陪小女下凡返乡，是否是为了以小女为引，抓住魔帝？”

“是。”

“那您是否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是我爹爹？”

“是。”

“您是否曾有那么一刻，只一刻，想过为了小女放弃这整个计划？”

“没有。”

三句话，句句像刀子一样插在凰的心上。

她嘴角的笑僵住，迷惘地想，刚才是什么声音，风声吗？好像是冬天的风啊，真冷，冷的连骨头都碎成细渣，带着锋利的棱角，割得人每一片血肉都颤颤的疼。

“大胆魔女，竟敢质问我神族帝尊。可以为我神族天道效力，是你的荣幸！”朱雀立在最前方，虽在厉声呵斥她，言语间却透着得意。

原来如此，原来爹爹会落到这个下场都是被我害的。

是我的无知，愚蠢害死了他！

想到这儿，凰垂下头，低低地，毛骨悚然地笑着：“呵呵，天道？何为天道？何为神？何为魔？你们口中十恶不赦的魔帝，可以为了他至爱的女儿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枉你们神族还自诩大慈大悲，你们也不过卑鄙地利用我，叫我爹爹双手奉上自己的性命！你们凭什么为神！凭什么立于九天之上！这世道不公，太不公平！”

周围众神闻言气愤至极，个个指着凰道她放肆。朱雀暗自盘算时机已到，趁天帝不注意时祭出一掌，掌心飞出一条火龙朝着凰袭去，却没有落在她身上，而是头尾相咬围成一道火圈，将她困在正中。

大火吞噬了凰的身形。她透过高低起伏的火焰去看紫莲上的那个人。那人似乎有些措手不及，然而片刻过后，他没有不舍，没有心疼，没有意外的接受了这个结果，平静地看着自己在火中挣扎，并不打算救她。

你也想我死吗？你和他们一样，也希望我永不再出现在这世上吗？

你可知，你的宣判，比其他人的更残忍。

凰身上捆绑的藤条很快便随着木椅一起碎裂成灰，火势越来越旺，她体内的蚀骨针在血肉中放肆搅动，所过之处，仿佛开出了一朵又一朵泣血的杜鹃花。

眼上的涩痛在提醒她，她已是个无泪之人，她不能哭。可除了哭，她不知道，自己还能用什么来表达这一刻的痛苦。所以当撕心裂肺的哭喊从火海中传出，当众神都看到了她在火中滚动挣扎的身影，全场一下子安静下来。

那凄绝的声音，听的人不由心碎。

灵魂与肉体正被生生剥离，凰甚至可以感受到生命正融化成碎片，一点点流逝。迷蒙中，她看到朱雀在笑，恣意的，阴冷的，心里的恨毫无预兆地踏破她的理智。

我的隐忍，我的屈服，换来今日的结局，是我傻，可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炽热得烈焰带着冲天破地的怨气朝着朱雀而去，她闪躲不及，眼看就要烈火着身，天帝却瞬间走下紫莲，挡在了她面前。

金龙面具轰然破碎。凰在愈燃愈烈的火焰中一步一血地艰难站起，却在看到面具下的那张脸的时候，整个世界轰然崩溃。

那个曾在寒冷的夜晚为她送来热饭，曾带着不善骑术的她策马狂奔，愿为她违背神谕进入不周山，豁出性命为她挡下催泪花毒的人，此时高站于神台之上，用陌生的眼神冷冷打量着自己，就好像他们从不曾相识相知，隔绝一条遥远天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