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和那男子进了阁楼,率先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她喜爱阳光,许是前世在黑暗中待久了吧。

男子很是大度,眼中波光流转,风度翩翩,声音低沉醇厚：“在下宇文及。”

小雪没想到这个男子就是当今的六皇子,她表情恢复了之前的淡漠,眼中波澜不惊,冷冷道：“不知六殿下有何吩咐,小女子秋雪,受宠若惊。”

宇文及看着这个明知他是六皇子还能如此平静的说着受宠若惊的女孩,不由揣摩起她的年龄来,“小雪,你今年几岁了？”

小雪见他叫得如此亲昵,也不在意,微启朱唇,神色自然,手中轻摇杯盏,茶顺着杯沿摇曳,勾出一抹诱惑：“殿下很好奇吗？”

宇文及不由得一窒,他还真不知道回什么。

在外人眼里,他是个身份卑贱,手段狠辣的人。他的母亲叫冬梅,本是个女婢,长得也只是一般,才被皇后安排给皇帝整理内屋,只是宇文衍一次酒醉,迷迷糊糊强要了他母亲,才有了六皇子宇文及。他这样貌,是来自宇文衍的。

宇文衍宿醉醒后,见身边躺着个样貌一般的女婢,当即认为是那女婢不知廉耻爬上龙床,大怒,正想处死她,又头痛难忍间想起自己昨晚的荒唐举动,便一时心软,贬她去了冷宫。

皇后知道后,本打算杖罚这个吃里扒外的奴婢,又顾及自己仁孝的名义,放过了冬梅。此后冬梅去冷宫伺候那些疯了的嫔妃,受尽了虐待惊吓,整日食不果腹,被一帮奴才刁难责打。

数月后,冬梅发现自己小腹微隆,似乎有了龙种,这是皇上的孩子,可她想到当日宇文衍醒后望向她时,那张冰冷英俊的脸,那浮现的戾气,她就不敢想，当他知道了这么卑贱的奴婢有了他的孩子后，会对她做什么,她不想她的孩子死。

况且这后宫整日的争斗不止,不知多少人的性命都葬送在这后宫了,那些还未出世便死去的孩子也数不胜数。

她隐瞒了下来,这不仅仅为了活下去,也为了不让自己的孩子从小便生活在杀机中,她作为一个女婢,见的黑暗实在太多了。九月怀胎是在冬季,她穿的臃肿了些,加之后宫管理混乱,人命微如草芥,倒也无人去注意怀疑她。

那日，疯子李妃失足落河，自己挣扎着游上岸，却因为冷宫没有厚的衣物，没有取暖的东西，被活活冻死了。

当年李妃妒忌皇后怀了皇子，凭着皇帝的恩宠，设计使皇后滑胎，且再无可能有孕。皇帝宇文衍震怒，当着李妃的面，活剐了她的父母兄弟，九族连诛，又将其施刑逼疯，丢来这后宫，任她自生自灭。

宇文衍能当上皇帝，手段怎会仁慈，他对皇后腹中的皇子极为看重，原因就是皇后是后宫中几个极少的身后没有势力，又坏了他的孩子的女人，今后的孩子定会对宇文一族绝对忠诚，家族兴盛强大，这是宇文一族融入血脉的认识，家族，皇权，相辅相成，家族又重于皇权。

这和宇文一族的起源有关，百年前，宇文一族推翻皇族，自立为王，当时的家主意识到皇权的弊端，生怕有人会做和宇文一族同样的事，便下令今后子弟，必以家族为重，家族强盛才能政权稳固。

因此，在北周，各地有两个平行的官职，一是中央的指派官员，二是宇文一族在各地的族长，族长地位高于指派官员，族长往上是家主，家主即是皇帝。因此宇文衍，即是皇帝，指派各地官员听命于他，也是家主，各地族长听命于他，族规严于律法，违规者，严惩不贷，有了双重掌控，北周才会如此安稳。

可也带来一个弊端，百姓被两拨人欺凌，赋税繁重，渐渐地，地方官员被架空，几十年的欺压，各地渐起反抗之声。

再回到六皇子宇文及身上，李妃死后，暗卫禀告宇文衍，宇文衍不知何故，想去看看李妃，在冷宫遇见了冬梅，此时的冬梅已经近临产了，恰巧冬梅在收敛李妃尸身，因为李妃身上的水迹，脚一滑，重重的一摔，大出血时，宇文衍来了。

冬梅本是等死的，见宇文衍到来，心中却又燃起了希望，爬到宇文衍脚边，苦苦哀求宇文衍救孩子一命，此时的冬梅脸色蜡黄粗糙，手指干裂，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还带着霉味，连当年的三分样貌都及不上了，在宇文衍眼里简直就是乞丐，险些一脚踢开。

经过太监的提醒，宇文衍才记起这个女人是谁，挥手招来御医，冬梅命大，生下了儿子，母子平安，还离开了冷宫，母凭子贵，住进了小院。宇文衍对于这个无势力的儿子很是满意，只是对于冬梅十分不悦，也没给母子名分，连带着很少去看他。

冬梅因为在冷宫的那段时间伤了元气，熬了七年就死了。本来，宇文衍的冷淡就使得常有人来欺负冬梅母子，离开冷宫一年后，冬梅母子彻底被遗忘，那些妃子不来了。

受了妃子责骂的奴才婢女便带着扭曲的心理来羞辱殴打冬梅母子，似乎这样就高人一等，只是大家都顾忌宇文衍的手段，怕他想起，不敢弄死冬梅母子。

那个孩子就是在这样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羞辱与打骂中长大的，身上的清淤从未停止过，那些太监对他更是仇视异常，几次打得他奄奄一息，险些丧命。

宇文衍直到冬梅死后三年才记起还有个儿子，此时宇文及已经十岁，同龄的皇子已经读书识字数年了，宇文衍便给他取名宇文及，下旨带他交由嬷嬷教养。

宇文及因为自小的生活坏境，暴力，责打，羞辱，又亲眼看见自己的母亲在挨打中不支死去，变得情绪冲动，多变，思想叛逆且极端，对心智，生理，对事务的态度都很扭曲的。

仅仅十三岁，就凭着皇子的身份亲手虐杀了那些欺辱他的奴才婢女。他手段狠辣，对于想得到的东西从来不会手软，阴谋诡计，无所不用。因此在他人眼里，一直是避之不及的毒虫猛兽。

就连宇文衍，有时对于这个自小疏于管教的儿子，都有几分寒意。若宇文衍是手段狠辣，那宇文及绝对是暴戾恣睢，凶残横暴，想怎么干就怎么干，不把他人的性命放在眼里，视天下百姓为草芥。

只是宇文及手段虽狠，却因为自小的经历，过早成熟，在为人处世方面，恩威并施，善于运用权势，深得宇文衍赞赏。自小身份卑微，受尽苦难，让他对权势的极度渴望，性格多变的同时，也有一种违我者死的霸气。

宇文及聪慧机敏，擅长帝王心术，懂得制衡，从一个孤苦无依的弃子，成为从小就受皇帝宇文衍宠爱，受大臣支持的四皇子宇文述的强劲对手。

宇文衍自然不会让自己的儿子称霸朝堂，于是暗中扶持了一把宇文及，不让四皇子宇文述和六皇子宇文衍任意一方成势独大，以便巩固自己的帝位。

宇文及今年二十，文武双全，是皇位的有力争夺者。在百姓眼中，他是个不折不扣的魔，宇文及十六那年出宫游玩，隐藏了身份，遇到一个纨绔子弟，出言不逊，辱及他的母亲，他当街斩杀，又凭一己之力，运用权势，逼迫那个家族放弃基业离开京都。

此后更是斩草除根，那个家族尽数被他毁去，几十年的存在，瞬间在北周除名，就算宇文衍也未必有他的狠辣果断，而究其原因，只是一句话，北周震惊，他因此成名，得到魔王的称号。

宇文及表面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实则不拘礼法，做事更是绝情寡义，翻脸无情。

小雪也不厌恶，这世间的人，谁生来就是手段毒辣的，若没一段刻骨入心的痛，谁愿如此的封闭自己，断情弃爱，宇文及虽是狠辣之人，却也做的光明正大。反倒是那些表面仁慈重情的人，背地里的利刃才是真正的狠绝。

宇文及见小雪如此平静，望向他的眼神里没有轻视，没有厌恶，也没有畏惧。不由得心下一震，脱口而出：“你不怕我。”

小雪坐在椅子上，悠闲地品着茶，眼角带点笑意，平等的说道：“怕你做什么，我要谢谢你才是。”

宇文及心头暖暖的，第一次，有一个人，不因为他的出身而不屑鄙夷，不因为他的身份而谄媚笼络，不因为他的狠辣而厌恶躲闪，就这么平静的讲着，似是相识多年的朋友，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已经觉得如此熟悉。

宇文及多年来狂躁的心变得宁静，眼神第一次变得柔和。又想到小雪的伤势，急忙上前就要查看，他此刻心里竟是后悔没早点去阻止那匹马。

小雪看着他纠结的神情，隐隐察觉出他的想法，懂得理解宇文及的人，不仅不会觉得他狠辣，反而会因为他的的经历，明白他的悲哀，无奈。即使他一路走来，踩着无数人的尸体，但却并不恨他，反而心疼他，理解他。

小雪没有拒绝宇文及的内力在自己体内探查，她对他，其实已经信了，他的眼神里，有当年的自己，孤苦无依，被人嘲笑，随意欺负，无能为力。

宇文及探查小雪的伤势后，放下了担忧，小雪朝他微微一笑，不再冷淡：“我没事。”

宇文及发现小雪的情绪改变，对他多了几分亲昵，心下莫名的多了几分雀跃，他的初衷，不过是觉得找到了一个可以调剂他此刻平静生活的东西，如今，却是完全变了感觉，贪婪的内心告诉他，他不止要掌控，还要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