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慕容齐兰正下朝归来，轿子刚停到府门前，就有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悄悄上前，对着慕容齐兰耳语几句。

慕容齐兰听完后立刻变了脸色，冷声道：“即刻派人去追，不要伤了他们。”

小厮奉命即刻去了，慕容齐兰疾步走到正厅，慕容夫人见他回来，笑道：“你回来了，我正叫下人传早膳呢。”

“让她们先下去吧，我有话对你说。”

众人应声退下，慕容夫人刚想说什么，慕容齐兰一记耳光就打在她脸上。

慕容夫人微微呆滞，他们夫妻近三十年，情分虽然不似往日，可是他却从未打过她。她看着他，仿佛不能相信的样子：“齐兰······”

慕容齐兰仿佛也有些不忍，却依旧是冷着一张脸：“云苏，你怎么敢私自放走她？”

云苏，是她的闺名，她不记得有多久他不曾这样叫过她了，仿佛还是他们年轻时的时候，那时的她还是骄傲的独孤氏女子，她的姑母还是当时的太后，独孤一家有七位女子，其中大半都嫁入皇室，独孤家的男子也是军功赫赫。可是仿佛是诅咒一样，独孤家的男子几乎都战死在沙场，活着的，也是废人一个。

独孤一脉少了男子，权势慢慢衰微下来，全是靠着独孤皇太后铁腕，为独孤一族扫除障碍，这才保住了独孤一家的权利，纵然如此，地位也是大大不如以往了。

而此时，燕京地区的慕容一族悄悄崛起，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家族却掌握着兵权。独孤皇太后看中了这点，将自己的嫡亲侄女嫁给了慕容家。

那时的她，只有十二岁，而他已经到了及冠之年，新婚之夜，他掀开她的盖头，不住吃了一惊，怎么还是个孩子？

不料她却抬起一张倔强孤傲的小脸；“我独孤云苏既然嫁给了你，就不再是小孩子了，我是你的妻子。”

慕容齐兰微微一愣，笑着问她：“你叫云苏?

她点点头，起身拿起笔墨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递给他，一本正经的看着他：“你可收好了，不许忘了我的名字。”

他看着面前的这个倔强的小姑娘，俯身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递给她：“我的名字是齐兰，你也不许忘了哦。”

那是他们最初的时光，也是最美好的时光。可是不过一瞬而已，就随着权力，荣耀，岁月一点点消失。

她为他生下了两个女儿，慕容家颇有不满，提议慕容齐兰再纳妾，可是他拒绝了，只是笑着对她说，日子还长，我们还有的是以后。

可是谁会料到以后会如何？

他依靠自己的能力和独孤慕容两家权势，当上了宰相。从那时起，他们就开始越走越远，一个为了家，一个为了权。

太后看出了慕容齐兰的野心，以手中一半虎符作交换，要他在自己立下三桩誓言，一，绝不谋乱犯上；二 绝不擅用虎符；三，绝不背叛辜负独孤家族，此生不再另娶。

若有违反，无论是谁，皆诛之。其后，太后将这道手谕秘密交给了独孤云苏。

此后，慕容齐兰的确收敛很多，削减了自己手上的一半兵权。可是，她仿佛再也看不透他。

是的，她再也看不透他。

慕容夫人看向他：“你就这么不愿意给阿月一条路么？你已经毁了昭儿，还要再毁了月儿么？”

“不是不愿意，而是不能，若有一天这个秘密暴露，你以为会怎样？你以为你我家族还能回到从前么？云苏，那是灭族的罪啊！”慕容齐兰也后悔向她动手，喃喃道。

慕容夫人冷笑，你还是忘不了你的宰相之位，是么？

慕容齐兰听得这句，不禁怒从中来，将手边的茶盏掼在地上：“你放肆了！我慕容齐兰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慕容氏和独孤氏的安全······你怎么敢·····”说罢转过脸去不再看她，只是一味的叹气。

慕容夫人在他身后，徐徐道:“齐兰，当初我不能成全我自己，如今，我也不可以成全我的女儿么？我此生没有自己所选择的余地，你就给阿月一次机会吧。”说及此处，她不觉触动多年情绪，几乎痛哭出声，慕容齐兰与她几十年夫妻，何尝见她如此伤心过。他转身看着她，缓缓伸手扶住摇摇欲坠的独孤云苏，低低叹口气：“云苏，我知道你这些年来的苦楚，不要怪我。”

多少年，有多少年，他不曾对她这样说过话，又有多少年，她不曾在他面前落泪。他们是政治婚姻，一开始他不过是维护家族荣耀罢了，可是当他见到她时，他知道，她是他年少时不可多得的梦啊。

慕容齐兰扶起她，慢慢转身离开，转身的那一瞬，眼角似有光闪过。

铁逸轩一行人为躲开追查，改走了水路，三人皆换上了普通农家的装束，程世言看着一身男装的慕容月，不觉微笑：“从未见你男装打扮，如今更有了几分男子气概。”慕容月低头浅笑，一副小女子情态，他挽过慕容月，眼里全是亏欠之色：“阿月，从此以后你跟着我，是要吃很多苦了，我曾许你的江南宅院，明媒正娶，怕是做不到了。”

慕容月抬头看：“只要能和你一起，这些都不重要，你在我心里，就是我的江南一梦。”她说着掏出那块他赠给她的玉璧，上面刻着“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许是她贴身佩戴的缘故，玉璧握在手里都有了些许的滑腻。程世言接过它，惊喜道：“这个你还戴着？”

慕容月点点头，戏谑道：“现在完璧归赵。”

铁逸轩划着船，看着他们二人，心中也颇为安慰，慕容月忽然抬头看见前方有一座凉亭，向铁逸轩道：“铁公子，不如在前面休息一下吧，一会换世言划船。”

铁逸轩略觉得有些不妥，程世言也说道：“逸轩兄，不妨就在前面略略休息一下，想来也无妨。”

铁逸轩看看四周，并无异常，这才答应将船靠岸，在凉亭休息片刻。几人席地而坐，慕容月向程世言道：“等风头一过，我们一起去看看我姐姐好么？姐姐为我放弃太多了，她成全了我，却没有人成全她自己。”

程世言默默点头，倒是铁逸轩微微好奇，道：“说起你姐姐，就是我在府上见到的那位，她和你的确很像，旁人一般难以分辨你们二人。”

慕容月颔首，是了，姐姐的确和我很像，不过却是完全不一样的性子，她自小安稳沉静，不像我一味只爱给家中添麻烦。

她忽然转头看向铁逸轩，道：“不过她身上有一点，是我没有的，也永远做不到的。那是独孤氏女子独有的高贵清冷，很多时候，我真的看不清楚那个才是真的她，有时候，她很像母亲，可是更多时候，她更像父亲。”

铁逸轩听到此处，微微沉思，他正思索着什么时，突然听得背后“嗖”的一声，一支冷箭正中亭边的木柱，一时间三人皆慌了神色，慕容月喊道：“有人追来了。”程世言放眼望去，正有一行不明身份的人向他们奔来，程世言急忙将慕容月护在身后，三人急忙上船，却听得赶来的那一行人喊道：“相爷说了，一不留活口，快！抓住他们！”那一众人拔过背后箭羽，奇奇向他们射来，三人慌忙躲闪，将船向远处划去，冷箭不住的向他们射来，铁逸轩躲闪不及，左臂已经中了一箭他顾不得痛，只一味的划船，霎时间，箭羽射入水中溅起一丛丛水花，慕容月看铁逸轩受伤，一个分神，没有注意到身后射来的一支箭羽，忽然有人从背后环住他，，她侧头一看，程世言颈边正中一箭，鲜血不住的望外流，她惊叫，世言！

铁逸轩见此也是惊住了，他顾不得痛，狠心将箭拔出，继续忍痛将船往远处划。

慕容月抱着满身是血的程世言，不断地撕裂布片为他止血，心痛到要滴出血来，她的泪沾满了他的衣襟，她不住的唤他的名字，她用手捂住他不断流血的伤口，哭喊道：“世言，你不要睡，没事的，你一会就没事了。”

那一众人见船行的远了，又向其他地方追去。铁逸轩此刻极力保持镇静，他看船行渐远，估摸着一时半刻那一众人不会追上来，他将船靠岸，慢慢抱起程世言放在岸边，因为失血太多，他的意识慢慢开始涣散，慕容月跪在他身侧，眼泪不断地流出来，落在程世言的面颊上，程世言微微一笑，伸手抚上她的脸，微弱道：“阿月，你······你不要哭。”

慕容月点点头，忙用手擦去脸上的泪，可是仿佛怎么也擦不完似得。

他看着她，气若游丝：“阿月，，我此生最快乐的日子，就是和你在一起的那些时光了，可是，仿佛时间永远不够一样。我以为，我们能一起去东邪岛，可是，我只怕是不能了。”

他的眼神一点点的飘离，终于望向江南的方向定格。

他死了，为了救她而死，他为了他，放弃了他的家人，放弃了一切，也同样放弃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慕容月抱着他渐渐失去温度的身体，忍不住嚎啕痛哭，她的梦，她的爱情，她所珍视的一切，都在那一刻划上一个　悲凉的句点。

不过是那偶然的一瞥，就让她遇见他，自此，她再也不能离开他。他是她的“无双公子”她是他的“陌上玉人”，她为他贸然逃婚，不管不顾。

不知过了多久，慕容月渐渐恢复意识，她倏然起身,想要划船离开，铁逸轩见此，一把拉住她，你要去哪里？

慕容月冷冷的看他一眼，你说我要去干什么，当然是杀人偿命！他慕容齐兰，就这般容不下我们么？

“你这样去等于送死！”铁逸轩急切道，他死命的拦住慕容月，不顾她对他又踢又打，“你好歹为你腹中骨肉想一想。”

说及此处，慕容月不禁悲从中来，一时间急火攻心竟晕厥过去。铁逸轩忙扶住即将倒地的她，他环顾四周，看着夜色将近，心下隐隐不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