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昭坐在铜镜前，任由侍婢为自己收拾打扮。因着她是太子妃，住持允许她带发修行。如今看着铜镜中苍白憔悴的自己，才发现自己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风华绝代的左相之女了，面庞虽然没有多大改变，却也依旧染上了岁月的沧桑。她心想，这便是红颜弹指老，芳华刹那了罢。

侍婢为她细细的装扮，一头青丝细细挽成垂云髻，发髻两边各簪三支七宝芙蓉簪，金丝花钿闪耀在鬓角，耳上一对金玉垂珠，一袭宝蓝云纹芙蓉曳地群，素银色缠臂金绕与臂上。

脚下穿的，是只有贵族才可用的云锦织就的绣鞋。

镜中的自己，仿佛又不是自己了。

一朝一夕之间，她又成了慕容家的小姐。可是这又如何呢，纵使华美万千，却也是一颗孤寂的心罢了。

慕容昭打扮完毕，已经是日落时分了。有小丫头进来通报，今夜府上有筵，请小姐务必要去。

慕容昭略略点头，示意那小丫头近前，询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头虽然看起来年纪小，却也不惧怕，爽利答道：“奴婢杜鹃。”

慕容昭看着这个和慈具年岁相仿的姑娘，心下不禁生了几分怜爱。

“这名子虽好，却也有些伤感之意在其中，你可介意我给你改名么？”杜鹃摇摇头，“能让小姐赐名是奴婢的福气。“

慕容昭看着她微微一笑：“丫鬟们叫莺莺燕燕的多了，从此以后你跟着我，就叫豆蔻如何，豆蔻年华，是最好不过的。”

因着府上有筵，宾客众多，多是些左相的同僚门客，众人皆在正堂内宴饮。

左相手中把玩着一方美玉，对众人道:“今天在府上宴请诸位同僚，不为他是，只为庆贺小女和安王结秦晋之好。”

有人忍不住笑道：“大人，都说二小姐和安王是一见钟情，如此看来，竟是天作之合了。”

左相颔首：“司徒大人最是了解，当年您和常乐公主，不也是一段佳话么？”

突然有人来报：“安王到。”众宾客突然止住交谈，皆望向那白玉屏风——

男子一袭海蓝麒麟皱云纹玉带长袍，长身玉立，面容清俊，朗声笑道：“本王一不在，相爷就说本王的坏话了。”左相忙摆手：“岂敢，岂敢。”说着请安王上座。众宾客一一见过礼后，知趣的退下。

彼时正堂内只剩他和左相二人，左相为安王斟满一杯酒，笑道：“多日不见王爷，可是宫中有事缠身？”

安王点点头，略略呷一口酒：

“太后这几日烦闷，本王这几日都在宫内陪伴，可是听人说二小姐病了，本王这不急着过来看看。”

左相面色微微一震，旋即恢复如常:

“这本是微臣分内之事，有劳王爷了，小女不过受了风寒，已然好了。”

安王点点头，既然这样，本王就安心了。

“王爷近日在宫中陪伴太后，不知太后身体依旧康健？”

“老毛病了，不过太后还常常提起本王和二小姐的婚事呢，总是催促。”

二人正说话间，慕容夫人从偏门而入，身后跟着的，则是一袭华衣的慕容昭。

慕容昭看着眼前男子，突然想起了六年前太后安排自己和太子相见，那日正是七夕，宫中安排了筵席，她贪杯多饮，不觉有些醉意，便出来吹风醒酒，夏日的晚风，那样轻，伴着殿内的丝竹之声，一声声入了耳，歌女唱着鹊桥仙，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

那是她第一次羡慕着织女，纵使隔着一条银河，也可以看到自己喜爱的人在另一边。正应了那一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与暮暮。

她就那样想着，突然有人打断：“姑娘站在风口吹风，小心着凉。”

面前的俊逸少年把手里的披风递给她，她低头接过，抬头时正对上少年温暖的眸，她慌忙低下头，道一句，多谢。

“听你母亲说你喜欢秦观的诗词？”少年问她。

她略略点头：“岁华一任委西风，独有春红留醉脸，是我最喜欢的一句。”

少年微笑，我也独爱这一句。

她抬头一笑，眼眸里映出他的影子。

那一刻，她一颗心，就落在他身上。她央着府里的绣娘教她刺绣，绣的是鸳鸯戏水，莲花并蒂。她时常到宫中陪伴太后，他也时常来请安，彼此之间相视一笑，他常唤她，阿昭。她便知道，他心里是有她的，就像她也爱慕着他一样。

可是眼前的呢，不是他，是他的弟弟，那个自己妹妹要嫁的人。如今一朝一夕成了自己的夫婿。她觉得，这又可悲又可笑。她微微见礼：“参见王爷。”安王爷忙上前扶起，你我之间，何须如此？慕容昭本能的避开几分。

慕容夫人把这一切都看在眼中，她闪在慕容昭前，笑道：“王爷如此抬爱小女，是小女的福气。”安王爷急忙摆手：“夫人过谦了。”

慕容夫人笑道：“今日天色已晚，不如王爷就在府中小住几日，可好？”安王爷略微沉思：“也好，常听人说左相府上花园景色极好，住着也养人。”

“王爷谬赞了。”左相笑道。慕容昭看了众人一眼，欠身道一句：“臣女身上不爽，先告退了。”安王爷忙追身上前去送，却忽然觉得不妥，看看面面相觑的左相夫妇，突然觉得手足无措。倒是夫人知趣，默许点头。

彼时正值秋季，夜间凉风飕飕，慕容昭走几步便觉得丝丝凉意直入背脊，不觉咳嗽起来。突然从背后传来男声，嗓音沉沉入耳：“阿月。”慕容昭停下脚步，转头看他，月光如水，静静播撒在他脸上，棱角分明，慕容昭忽然想起多年前，也有一位温润如玉的少年在这样的月色里唤她。

她退后两步：“王爷。”对面男子舒然微笑：“叫我倧瑞。”慕容昭不语，只是抬头静静地看着月光，道：“多年前的月亮，应该比这时更好吧。”倧瑞淡然一笑，前事已然逝去，我只在乎眼前。

“王爷好心胸，慕容···月佩服。”倧瑞看一眼慕容昭，仿佛陷入旧日甜蜜的回忆里，他徐徐道，那日我在兰台策马一胜诸位王公大臣，偏偏你跳出来，说你不服气，一定要比过我，结果险些从马上坠落，还是我接住的你。我从未见过如此倔强的女子，那样的活泼，自此，一颗心就在你身上了，从没离开过。

慕容昭微微诧异，原来，他也是深情的男子，只是阿月，终究是辜负了他的一片痴心了。

“你告诉我这些干什么？”倧瑞看向她，徐徐道来：“我要你知道，我此生都不会负你。”

慕容昭略略动容，内心百感交集，却只得低头道一句：“夜深了，王爷请回房休息。”随即转身离去。

豆蔻已然在房内等候多时，早早为慕容昭准备好了沐浴花汤。一见慕容昭回来，急忙上前小声问道：“小姐要沐浴么，豆蔻已然准备下了，水里放了小姐喜爱的芙蓉花瓣。”

慕容昭看着她鼻头亮晶晶的汗珠，温言道：“你也忙活了许久，下去休息吧。”豆蔻默默退下，慕容昭兀自坐下来，烛火微微摇曳，斑驳在她的脸上，折射出别样的光彩，面容依旧是昔日的面容，不过一颗心，早已经不复往日了。这几日突来的变故让她措手不及，原本以为自己的人生就是这样了，却不料会突然生出如此变故。

慕容昭将自己浸入木桶中，水汽迷蒙，她闭上眼，思虑着接下来自己改如何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