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尘心未尽思乡县,故人面目已全非3
不知者和无知者的区别在于前者是被客观现象所蒙蔽,而后者则属于主观上的愚昧,因此人们主张前者无罪,后者却罪有应得。
其实,凰应当算是个纯粹的不知者,毕竟身在神宫的她以为自己离开仅仅一年光阴,可实际上人间已过十个寒暑。
但或许对她而言,“不知”二字形同辩解,为的不过是良心上的脱罪,她更愿意自我惩罚。
所以当她将奶奶的死全归罪于自己,整日反锁在房间中,不言不语,全然像个死人时,天帝即便担心,也不去劝她。
因为他知道,只有这样,她心中的懊悔、悲痛和怨恨才能得到纾解
陈旧的房门后,凰独自躺在床上,眼睛睁的大大的,望着头上的床梁,脸色白得像清明夜月光下独开的白桐,飘摇凄美。
许久过后,她似是累了,眼皮沉沉地将睡未睡,迷糊间却听得脑中突然闯入一道男声,幽幽唤她:“凰儿,凰儿。”声音鬼魅,却透着莫名的吸引力。凰的思绪被他牵走,脑中不断放映着过往一家三口的和乐情景。
记忆顿时变成一把锋利的刀,将她的心剜空,梦魇中的一切弥漫上血色,她拼命挣扎,痛苦不堪。此时,那个男声如濒死边缘的一根救命稻草,缓缓浮上,问她:“你是不是很想他们?我带你去见他们,好不好?”
喉咙似被人掐住,凰发不出声音,只能拼命点头。
好,带我走,带我走。
光芒大盛,模糊了梦中人的脸庞,然后急速坠入黑暗。她的意识游荡在黑暗中,得到片刻平静,终于渐渐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四周蓦地冷了下来,凰下意识去捞身边的薄被,却捞了个空,耳边隐有流水声,恍恍惚惚睁开眼,自己正被铺天盖地的夜色笼罩。
身边是一条蜿蜒流淌的长河,河水乌黑,不时溅上岸边森红的草状植物,伴随着火灼的刺啦声发出浓臭的气味。
凰以为自己还在做梦,下意识向后挪了两步,却突然撞上一双黑色长靴。压迫性的气息袭来,她战战兢兢地蜷缩着身子回头,却见一个高大身影立在自己身后,黑色斗篷从头兜到脚,看不清面目。
“欢迎姑娘。”帽檐下的阴影中传来与梦里相同的优雅男声,凰豁然省悟发生何事,慌乱起身,仰着才到男子胸膛处的小脑袋,问他:“你是谁,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男子低沉一笑,却散发着寒意:“这不是姑娘希望的吗?姑娘思念亲人,在这里,姑娘可以见到任何自己想见的人,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如此极乐之境,姑娘难道不喜欢吗?”
“喜欢。”说完才惊觉这两个字是由自己口中说出,凰诧异地盯着眼前的男子,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闭紧嘴巴不敢再说话。
“姑娘既然喜欢这里那就不要走了,我会好好照顾姑娘的。”黑色斗篷自凰面前挥过,诡异的黑烟从斗篷中喷出钻入她的眼耳口鼻。她未及躲避便昏了过去。
身后男子揽住倒下的少女,打横抱起她融入暗幕中。森红长草随着男子步伐延伸入无尽黑夜。幽河如长卷,绘尽肃杀之气。
醒来时凰躺在一张铺着墨黑长绒的玉床上,头下枕的是黑冰玉做成的小枕。她睁着惺忪的眼随意打量,四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半悬在殿角,照亮空荡的宫殿。黑衣男子坐在她床边,正在替她把脉。
男子的手骨节分明,搭在她腕上的指尖略带凉意。凰慌乱地抽回手,往后躲了躲,道:“你干什么?”
男子微侧过头,帽檐下的阴影中传出他那如细沙碾过的嗓音:“你的身体很虚弱。”
凰又躲了躲,不客气地道:“关你什么事,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男子慢条斯理地起身,背对着凰静立半响,许久后沉声道:“姑娘可以唤我冥川。至于带姑娘来这里的理由,姑娘不需知道。姑娘只要知道,姑娘是我魔界的贵客,在这里,不会有任何人伤害姑娘。姑娘有任何要求,冥川也都会满足姑娘。所以姑娘只管安心呆在这里便是”
“魔界?这里是魔界?这是魔族的宫殿?”凰腾地坐直,殿外妖冶得暗夜之色顺着半开的殿门肆意淌洒,仿佛将这座大殿隔绝于另一个空间,寂静可怖。她光脚跑下床,水蓝长裙划过冰冷地面,定在冥川面前:“你为什么带我来魔族,你到底要干什么?”
冥川低下头,凰能感觉到他正在看她,他的声音穿过两人之间冻结的空气淡淡响起:“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姑娘,姑娘还是好好休息吧。”
擦肩而过,冥川的斗篷扫过凰的脚踝,她出声唤住他:“是不是魔帝叫你抓我来,因为他知道我上天宫是为了找他报仇?”
这仅仅是个猜测,对或不对,为得只是测试冥川到底是善意还是恶意,却没想,他的脚步只顿了一瞬,便安静离去。
凰暗自握拳,脑中乱作了一团。
冥川如他自己所说,没有伤害凰,也没有任何不轨,相反一直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她。除了让她离开宫殿,基本上不管凰提出多么过分的要求,冥川也都会一一满足她。
魔界与神界不同,只有黑夜,没有白日。凰时常在殿中徘徊,绞尽脑汁地思考逃出去的方法,结果每次都是还没迈出殿门,冥川立刻就能凭空出现,拽着衣领把她抓回去。
久而久之,逃跑的次数多,见冥川的机会也多了,两个人偶尔还能聊上一会儿。冥川虽然不爱说话,但见多识广,他讲述的人间山色有些是连凰都未曾见过或听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