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尘心未尽思乡县,故人面目已全非2
钻研一事讲究天时地利与人和,少了任何一项,要小有所成都颇有些难度。凰其实很想明白天帝所说的,所谓自然之力究竟是什么东西,但天时地利人和,她不认为自己拥有随便哪样东西。
有的时候,我们该正视自己的困境,才能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好比凰,她在正视了自己如今的处境后,做出了最合适的选择,那就是,从最厉害的那个人下手,观察他是怎样运用以及修炼神术的,然后从中领悟出些东西之后,再开始自身的学习。
而她所谓最厉害的人,指的自然就是英明神武的天帝大人。
最近神宫中无人不知天帝对那位只身登天的小姑娘青睐有加,经常召她入紫晶神殿,喜爱程度更胜朱雀神君。共工羡慕得频频挤兑她,凰嘴上与他嬉闹,直道没有,心中却时时泛着甜蜜的滋味。
那日在天河之上的回忆,成为她很长一段时间里消解心中不安的最好方式。
可是,这样的快乐却在祝融从凡间巡视回来后戛然而止。
因为祝融告诉凰,今年的隆冬凡间雪灾颇为严重,许多地方的房屋都被大雪压塌,人们纷纷向着温暖的南方逃散。
想起住在海边茅屋里的奶奶,凰担心得很长一段时间愁眉不展。奶奶年迈,以前储粮储柴这样的活都是自己来干,今年只剩奶奶一人,不知道有没有人帮她。
她家的小茅屋也不知是否可以挺过这次大雪。
越想越忧心,她也没有心情再想其他的事。祝融最能体会她心情,劝她不妨求帝尊开恩,放她下凡探亲。凰很是犹豫,怕天帝不会答应。但共工相信,以帝尊对她的重视,只要她开口,帝尊必是答应的。
凰抱着试一试的态度,跟天帝提了这事,如共工所料,天帝没有思考便答应下来。只是有一个条件,必须由自己陪她一起下凡。
回家探个亲都有神族帝尊护送,凰不知道自己是该荣幸,还是该堂皇。总之,事情就成了这样。
听说这个消息的各人心里都有不同滋味。祝融和共工自然是为凰高兴,他们本来就担心她一人回乡,又只是个半仙之体,怕会招冥界厉鬼觊觎,现在有帝尊护她,他们都放心不少。朱雀就没这么高兴了,她气的差点去与天帝当面理论,理论的主题自然是以天帝的尊贵之躯,怎能因一个凡人,轻易离开神宫。最后又被青蛟劝住。
还是因着青蛟太了解朱雀,所以在这方面能轻易抓住她软肋,不需废多少口舌,便能叫朱雀不得不放弃,若天帝知晓,大概会很感激他。
远阳和煦,微风惊扰浮云,凰系好披风上的缎带,最后再检查一遍背囊,准备出发。
原本凰也想带小输回家,但自从那日知道它是麒麟兽后,她便将小输交给祝融,托他寻一个地方让小输专心睡觉,哦不,是专心炼化。
按祝融所说,小输正在关键之时,不宜远行,更不能离开神宫,她只好打消念头。
收拾好随身的物品,凰一路上到离恨天宫,天帝正在殿前等她,普通的青灰长衫,暗银的面具,幽深的眸子不再是金色,而是看不出情绪的浓黑。
凰笑出声来:“你这装扮,真像个迂腐的书生。”天帝郑重地做了一揖:“那,要请小姐多多照顾小生。”
凰将手搭在他肩上,潇洒地拍了拍,道:“好说,好说。”
两人相视浅笑,他们身后的玄武和白虎憋笑着撇开头,朱雀暗自握紧手中弯刀,青蛟摁住朱雀的手示意她莫要冲动。
天帝携着凰走到四人面前,虽布衣素袍,仍显威严。他们齐齐跪下,正中的青蛟高举双手,似等着迎接什么圣物。灵光闪烁中,天帝将一张紫金所做的铁券交到青蛟手上,同时嘱咐道:“紫金券交予你四人,本尊不在的这段时间,神宫诸般事宜由你们四人商议决定,非必要时不要动用紫金券。”
“属下遵旨。”四人齐声应答。
天帝淡淡“嗯”了一声,将凰揽入怀中,趁她错愕不及时,修长手指覆在她双眼之上,温润声音贴着她耳边响起:“闭一会儿眼,马上就到家了。”
不知怎的,他的话轻易便让她安静下来,凰放下抬到一半的手,任由他带着自己纵身从云层边缘跳下。
风声疏狂,锋利的由凰脸颊上划过,生生得疼。渐有寒意袭来,愈发浓重。凰能感觉到自己的披风在身后狂舞,她正在想何时可以停下时,只听身边人道:“我们到了。”
试探性地半睁开眼,晃眼的雪光模糊周围景象,适应半响,才看清他们身处在一片大雪压枝的幽林中,一草一木,和她记忆中相重叠。
“这是我常和爹爹见面的那个树林。”凰兴奋惊叫,拉着天帝给他介绍:“那里,你看到没有,爹爹每次行军都从那边经过。”天帝配合的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打量,可还没等看清,又被她拽到另一个地方,听她念叨:“还有这里,我每次等的时间长了就在这睡一会儿,不过,这棵树长大了好多。”
凰多情地抚着树干,仿佛见到许久未见的儿时玩伴,难得的孩子气的开心起来。
沿着树林一路行,依稀看见远处秋黄色的沙滩和一间简陋的小茅屋。
“那就是我家。”加快脚步赶上前去,却发现茅屋破败许多,凰心中蓦地生出不安,一溜小跑赶到屋前,只见大小的蛛网勾连着屋顶的茅草与屋下的桐木,支撑屋檐的木柱已呈暗褐色,最外一层还掉下不少木屑。
屋前一座旧坟,坟前一块木牌斜斜立着,看样子该是哪个过路旅人立的,透着匆忙。
碑上以小刀刻下两个字:无名。
木碑旁还半埋着一只木质的盒子,凰脑中轰然作响,踉跄着上前挖出木盒。打开后看到很多奶奶的东西和一封书信杂乱无章地躺在盒中。
她颤抖着展开书信,信中寥寥几字,大概意思是信的主人途经此处,本欲借宿,却无意中发现老人的尸体,尸体已透白骨,他不忍老人无土安息,便安葬了老人,并留下老人遗物,供老人的家人将来寻来时好做辨认。
纸上墨迹淡的似快被她抖散,氤氲出时间的久远。眼看她就要握不住那一张短笺,天帝默默接过那泛黄的纸张,折成几折又重新放回匣子里。
信纸被抽走的一瞬间,凰也似终于明白刚才自己看到了什么,全身力气仿佛被抽空,跪在木碑前,抚着上面粗糙的刻痕满是不能置信。
海浪卷着泣血残阳划上岸来。远处海鸥凄厉地叫喊混着海水的腥涩气味充斥在空气中。
屋顶稻草在海风拉扯下岌岌可危地吊在檐下,沾满青霉的破旧木板发散出潮气,酸涩得胀痛引着几缕血丝在眼中徘徊,凰恍然未觉地靠在木板上一动不动,好像这样就能令的时光静止,停留在那个有她,有奶奶,有父亲的某个夏天。
天帝蹲下身,将她的背囊放下,想同往常一般抚摸她长发,却在即将触到她发丝时放弃,长叹一声,起身独自扫去屋外蛛网,从林中捡来一些细柴,开始在屋前生火。
凰对这一切仍然无动于衷,将自己隔绝在一道无形的屏障中,不看不听,任由他折腾。
天色完全暗下来,温暖得篝火在屋前拢出一团光影,天帝偶尔在旁添柴,,静静望着遥远的海际线沉思。凰抱着木碑,没有焦点的一双眼了无生气,仿似只剩下一具驱壳。
袅袅青烟浮在海面上,依稀能闻到焦糊的味道,一夜过去,燃尽的柴炭堆成一座小山。黎明混着夜色,远处晨光映入凰空洞眼中,她仍保持着相同的姿势,不觉得累,也没有察觉时间的流逝。
天帝终是走上前去,一只手托住她贴在木碑上的头,另一只手轻轻拥住她,在她瘦弱的肩头拍抚:“够了,已经够了。”
呆滞的神色在一瞬间破碎。凰将细长的指甲深深抠进天帝的背上,失了眼泪的呜咽最后变成痛声哀嚎。
海浪拍打的声音与树叶的簌簌声在空荡的清晨海边奏起一首哀乐,循着海风轻咏,送一缕清魂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