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轻抚帝无求眼角的手僵了一下，但几乎是立时，又恢复了正常。她粲然一笑道：“好。我信你不会骗我。你要取便尽快取走吧，不要误了替他解毒。”

泪卿看看帝无求，又看看凰，心中默叹一声，同样跪在帝无求身边，握住凰的双手，嘱咐说：“过程中会有些痛，你闭好眼睛不要睁开。”

她轻点头，无声应下。贪恋地望了一眼帝无求那因为正经历恐惧而扭曲的面容，微笑着合上双目。

耳边风声四起，呼啸着刮过她脸颊，有微凉且带着花香的东西轻覆在双目之上。眼泪夺眶而出，泪珠串联成泪线，受外力拉扯向远处延伸，牵动出那生生被剥离的痛楚。血肉分离之声，清晰地在耳边响起。

剜眼之痛，锥心刺骨。凰却从头至尾连哼都没哼过一声，只是悄悄握住帝无求冰冷的手掌。那个时候，她在想，再痛一些吧，多痛一分，那人活下来的希望便多了一分。

我愿以我血肉，只换你安然如初。

直到最后一滴泪流尽，冷汗涔涔的少女才缓缓倒下，嘴角挂着满足得微笑趴在帝无求胸口昏昏睡去。

天地间万籁俱寂，灰暗天空卷起几朵浮云，雪光照进泪卿掌心水滴状的泪眼，映出从他头顶降下的鹅毛大雪。他轻握手掌，抬手拂去肩头落雪，喃喃道：“又下雪了。”

模糊间唇边有人递来清水，凰不管三七二十一大口吞咽进去。送水的人好像还怕她被呛到，不时用手拍拍她的后背，提醒她慢一点喝。

意识已经清醒，眼睛却疼得厉害，无法睁开。凰一把抓住喂她喝水的那双手，难掩激动地问道：“无求哥哥，是你吗？你的毒已经解了吗？”

“我不是。”是熟悉的声音，却不是他的。那人生疏地抽出了自己的手，不自然地咳了两声道：“他已经走了，临走前托我照顾你。”

“原来是你啊，泪卿。”凰收回手，不无失望，却始终惦记着帝无求的身体：“你刚才说，是无求哥哥托你照顾我，那这么说，他的毒已经解了，对吗？”

“对，他的毒已经解了，现在估计都快到不周山脚了。”泪卿看着她因为余痛仍旧无法睁开的双眼，突然生出一股怒气，恨恨道：“他也真是够没良心的，你用自己的双眼作交换救了他，他却只交代一句让我好好照顾你便走了。真不知道你为何为他牺牲至此。”

凰听出泪卿是在关心自己，不由一笑，解释道：“无求哥哥不是这样的人，他一定是有要紧事才会离开的。至于牺牲什么的，他原本就是替我挡下毒烟，免我受苦。现在我用一双眼睛报救命之恩，说起来，我还算占便宜了。”

“就没见过你这么傻的，还当真只求付出不求回报了。”泪卿一把将手上装水的长叶塞到凰手中，没好气地道：“罢了，我好人做到底。你上不周山不就是为了入天宫吗？我可以帮你把引路神女唤来，神女会带你入离恨天拜见天帝，你若有所求，到时只管禀告天帝便是。”

放下怀里的东西，凰伸臂摸索到泪卿的衣角，感激地攥住：“真的吗，你愿意帮我。”

泪卿显然不适应这样亲昵的行为，扯了几下拽回自己的袍子：“哎，先说好啊，我这可不是帮你。我是因为从未见到像你这么傻，真的用自己双眼救别人性命的人。一下子动了恻隐之心，才想对你稍作补偿的，你可别误会。”

凰不住点头：“好，帮助也罢，补偿也罢，只要你能帮我上离恨天，凰儿定会把你当做恩人，一辈子铭记在心。”

泪卿翻个白眼，不耐烦地撇着嘴：“算了吧，你的一辈子才有多长，连我睡个觉的时间都不够，你还是留着那份感激去给别人吧。”同时，用手隔空抹过她的双眼。凰感觉一股暖流熨在眼皮上，疼痛缓解不少，尝试着睁开双眼。虽然还要适应一下雪后初霁的日光，但并不影响她欣赏雪原之美。

“跟着你的那头莽撞的小狮子不小心困在梅林，我已经帮你安抚好放到背囊里了，眼上的痛也暂时帮你止住了，不过你要记得，以后别动不动就想留眼泪，不然的话，若又像今日一样疼晕过去，可别在心里骂我。”

他嘴上不饶人，可他尴尬的面色和言语间隐晦地关怀却出卖了他。凰心中窃笑，面上却装出被他气到，气呼呼地道：“切，知道了。”顿了顿，又似想起什么，绞着手指偷偷看他两眼：“不过，我还有件事，希望你能再帮我一次。”

“是不是又为了你那个忘恩负义的‘朋友’啊？”他特意加重了“朋友“二字，还颇为替她不值地摇了摇头，道：“你倒是到现在还想着他，就是不知道人家心里还会不会记得你的救命之恩。”

“本来也不是为了要他记得我才这么做。我只是怕将来有一天，他会再上山来寻我，到时请你帮我带话给他。就说凰儿已经如己所愿，望他莫再牵挂。他今次擅入神山恐难逃责罚，我会尽力在天帝面前替他说情。但如果人微言轻，无法救他，也请他等着凰儿，凰儿定会想方设法救他。”

泪卿双手抱胸，一脸“你没治了”的表情郁闷地看着她：“你可真行，还想着他会回来找你，要是真那样的话，他还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干什么。算了，我听不下去了。你顺着这条梅径走一百米，引路神女会在那里等你，你赶快过去吧，若是去晚了，得罪了神女，那可真有你好受的了。”说完他以指为笔在空气中写下“登天者”三字，字体聚合成一道金光冲天而去。做完这一切，泪卿扭头便走。

凰望着他背影欲言又止，犹豫半晌抱起背囊一步三回头，似不能完全放心。泪卿背对着她，身形如烟，浅阳笼罩下消散于日光，渺无踪迹。山雾轻合，如同重重纱幕，掩去一径琼枝和那朵重新绽放的催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