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人间，饿殍遍野。离开父亲为凰营造的那片平和世界，她如同一只脱离佑护的小兔，生命的脆弱霍然展现在她眼前。

她看到面目饥黄，瘦骨嶙峋的百姓躺在街道两边无力呻吟，颤抖着伸出沾满泥土的双手，只为讨一点果腹的食粮。看到同龄的少女抱着母亲早已发凉的身体，从天明哭到昏黄，一双漂亮的星眸失去生气，凄厉的哭声即使半夜也响彻整个街道。更看到无数早已找不到家人在何处的无名尸首被随意丢弃在某个散发恶臭的角落，堆成小山般的白骨。

一路上，她边询问着关于神族的消息，边拿出不少盘缠来帮助一些走投无路的人，但做的越发她就越明白自己的力量有多微小。可怜的人那么多，自己根本不可能全部都救。

人总会在最不想面对的时候看到自己的渺小与无力。凰除了垂头丧气地坐在路边一言不发，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而跟在她身后的小输摇动滚圆的身子蹭一蹭她的小腿，试图安慰她。收效甚微不说，最后还总会变成相顾流泪的尴尬场景。

又是一天中午，凰握着空空的钱袋站在路边对着一个包子摊流口水。摊主见惯了这样没钱吃饭的人，不耐烦扬扬手，把她赶到了旁边。凰无奈，只好摸着瘪瘪的肚子继续上路。

远处人群中，熙熙攘攘，依稀能看到有妇女下跪磕头的景象。凰以为，又是哪个有钱有势的人家在欺负贫苦百姓。怒从心中起，二话不说走上前，拨开人群走到那个妇女身旁，叉起腰运足中气，带着杀气指住人群中心那个人。

所有的怒斥，却在抬眼望到那人脸庞的一瞬间，生生咽回肚中。

那是一张画般清秀，朗风戴月的脸。

清风微拂，初春梨花香气传来。逆光洒在他侧颜，刀刻般得线条勾勒出柔和曲线。有昏黄光晕笼罩在他眉眼，如同弯钩冷月下一处深潭，不惹凡世尘埃。

他着一身月黄色衣袍，袍脚以藤蔓为饰，勾勒出颀长身姿。腰间玉带上以银丝若隐若现地绣着复杂而陌生的图腾。手上握一把以竹为骨的折扇，扇面上青山绿水，描绘着万里江山。

凰看得出神，完全忘记自己冲上来的目的，等到想起来时，身旁妇女早已离去，而面前美男正奇怪地看着她，略带担忧问道：“姑娘，你还好吗？可是有何处不舒服？”

凰“啊“了一声，反应过来自己正大义凛然指着美男的鼻子，赶忙收回手，哂笑道：“哦，没有，我没有不舒服。我就是……第一次看到像你这么漂亮的人。”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几乎低不可闻。

但美男还是听到了她最后一句话，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眉梢眼角染上笑意。

一笑若春。凰仿似瞧见繁花盛绽之景，不由对着美男“嘿嘿“傻乐两声，站在原地流起口水。

“姑娘可看够了？”

“没看够……哦，不是，我的意思是……我是想说……就是那个……你叫什么名字啊！”结巴半天，一咬牙一跺脚，干脆直接问了出来。问完还怕他因自己的鲁莽而生气，不忘打量一下他神色，但美男非但没有生气，还很是有礼地答道：“在下帝无求。”

帝无求。好听的名字。

“我……我叫凰。”凰红了一张脸，低低得声音仔细听还有些颤抖。帝无求笑笑，对小女孩的羞怯感到可爱，半蹲下身，平视着她的眼睛，：“凰？你为何会一个人在这里，你的家人呢？”

凰脸上光芒倏地熄灭：“我家中只剩年迈的奶奶。前些日子，父亲在和魔族的战争里被魔帝杀死了。我这次出门，是为了上天宫，求见天帝的。”帝无求在听到“天帝”二字时顿了一下，随即佯装无事问道：“你为何要见天帝？”

“我要报仇。”凰缓着语气，不愿吓到面前人：“我想拜天帝为师。我知道，天帝是神族的统领，那么，他定是世间最厉害之人，我要他教我杀死魔帝的办法。”

他说：“可天帝从不收徒弟。”

“那我做他第一个徒弟就是！”性急下凰脱口而出，连思考都不曾。帝无求再次愣住，可仅仅一瞬，便回过神来，摇摇头：“你会丢掉性命的。”

凰不管：“那我也要去。”

“知可为而为之是自信，知不可为而为之是固执。”说完，帝无求拍拍她肩膀，几分安慰。凰眼里布满失落，咬着下唇十分委屈。其实，不消他提醒，她也已料到，若轻易便能登天，神宫不早就被人踏破，可她不明白，为何他就觉得她一定做不到。

“人固执一些有何不好。可为和不可为不都凭结果。若连尝试都不敢，何谈结果！”

他点点头，对她所说表示欣赏：“勇气可嘉。”随即话锋一转：“但据我所知，凡人若想面见天帝，必须到达三十三天宫最高处——离恨天。此乃禁地，便是连仙界各位长老若无帝旨都不得擅闯天宫，何况你一介凡人。中间几多曲折，一个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你还是听我的，早点放弃，回去照顾奶奶吧。”

凰抿住双唇，齿下泛白：“我不会放弃的，绝对不会。既然我一人不成，找一人帮我就是。”

“两个人？你说的是你和你身后的那头小狮子吗？”帝无求抬手指指在后面看了半天热闹，此时还一脸无辜瞅着他们的小输，哭笑不得。

“当然不是，我可没指着它帮我。”凰回过头白小输一眼，然后不顾小金狮心灵受伤的怒吼，拽住帝无求袖角，可怜巴巴望着他：“你……你可以帮我吗？”

“我？”没想到，好心劝阻倒把火劝到了自己身上，他很无奈：“为什么求我？你该求的不应该是仙山上的仙人吗？”凰摇摇头，扯得更用力：“可我更相信你。”

脸上的笑容突然僵住。帝无求猛地抽出衣袖，正色起身道：“若我说不可以呢？”前一刻还温柔带笑的人此时却满脸疏离地俯视自己，凰无所适从地摩挲着空落落的手心，慌乱道：“为什么！”

他面上神色丝毫没有缓和：“没有为什么，只是不想帮你而已。”凰心里彻底急了，也不顾周围人打量，直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无求公子，算我求你！求你帮我，好不好？”

少女身形消瘦单薄，楚楚可怜。纵然铁石心肠尚且不忍，何况帝无求。他眼中泛出些许波动，看着地上瘦弱的小人儿。明明不过十几岁的花般年纪，却像背负着千斤重担，让人心疼得老成。身上的衣衫沾满尘土，看来走了不短的路。

一路风尘，都没打消她的念头吗？

罢了，各人皆有执念，我亦有所求不得，又能要求她什么呢？

终是无奈一叹，他单手扶起凰：“拒绝你是为你好，不希望你无辜丧命，你怎么就是如此傻？”

“我不是傻。”凰就着他胳膊勉强站起，“我只是不想就这样放弃。无求公子，你帮帮我，好不好？”等不及站稳，她一把握住帝无求扶着她的那只手，满面恳切。帝无求拍拍她的手背，已经说不出拒绝的话：“算了，事已至此，我便助你一臂之力。但你也要答应我，若注定登天无门，你需知时而退，不可多做强求。”

“好，我答应你。多谢无求哥哥！”

帝无求正低头用另一只手帮凰掸土，听到那句“无求哥哥”，无意识地僵了一下，轻咳一声，道：“看你样子应该很累，今晚我们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明日我再陪你一同启程。”说完，牵起凰的手，向城中客栈方向走去。

天边落日浸出漫天艳烈红色，少女一张俏脸被天光染红，婉丽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