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血淡于水
(一)
望月台。
我拾级而上。
上边有人一袭白衣,身影孑然。银色长发铺了一地。
如一卷长画。
我前行几步,小心翼翼地站住,生怕发出声响打扰了眼前的画中仙人。
这我是第一次见他。
自我记事开始,我的记忆里只有娘亲——那个被人们称作璟妃的女人。而我爹,则是一只修为万年的九尾狐。
就像眼前的仙人。
我想和他说话。可是说什么呢?说你就是我素未谋面的亲爹?或者问为什么当初狠心抛弃了我和娘亲而今却又将我寻回?还是……正当我苦苦思索着该怎么开口的时候,他却先开了口。
“璟娘……女儿?”
他蓦然转过身!那一刹那我几乎被惊呆了……原来他是这样的……年轻!那简直是一件白瓷做的人儿,柳叶眉,单凤眼,单薄的唇被抿成一线,周身拢在月亮的清辉里,烟气缭绕,宛若神仙。
妖孽!
真是个妖孽。
我心中震撼。眼前这人彻底推翻了我对妖怪的理解。
我甚至有些……不知名的满足。
嗯?
似乎因为我望得出神,他低咳了一声,把我拉回这个世界。我忽然发现他的眼里似乎并没有我预想中的欢喜……有的却只是毫不掩饰的犹豫和……怀疑。
怀疑……
怀疑?
“我……我就是!”压下心头的那点阴霾,我努力挺起胸膛,大声地回答道。
他一愣,似乎没想到这结果。
然后点了点头,又转过身去看月亮。
“……”
我有些恼火。这跟我想象中的认亲场景差得太多。难道不该是他见到我后激动地热泪盈眶百感交集抱着我说女儿啊我终于见到你了!这些年可过的还好可否吃饱穿暖有钱花或是爹爹对不起你和娘亲以后爹会好好照顾你来弥补爹这些年愧对于你和你娘之类的吗?难道那些故事里的认亲都是虚构?
神情没有一丝波澜,连直接地叫一声女儿都没有!
心越沉越冷。我愈发地为我那可怜的娘亲感到不值。
“……呵,只是璟娘的女儿?”那一瞬间我几乎失控,竟歇斯底里地冲他喊道:“你也配我娘至死念叨?去你的候人兮猗?!”
泪水终于决堤,倾泻在脸上乱成一团。
我看见那挺拔的身影似乎颤抖了下。我希望他能回身,希望他能抱抱我叫我一声女儿。但是他却没有。
他依旧只是望着那一轮近泛着水汽的月亮。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酸味。
那时的我却不懂。
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明白,那是哀伤。却已与那冷清的月光一同,泻向万里远方。
(二)
膳后,我悠闲地逛着这个山清水秀胜似仙境之地,不知不觉竟走到了望月台。
望月台是个悬浮在山体外半空之中的平台,底部仅用几根铁链拴于地面,通往平台之路则是由一个个不规则形状的悬浮石板构成,远端望去,月台周身云雾缭绕,仿佛通天仙路。
我一跃跳上几级石板,小心翼翼地向下望去,顿感晕眩又立即抬起头,此时此刻若没有脚下的石板,我大概就是伫立在半空之中,脚下则是万丈深渊,普通人于此若是失足便再不复返了。
我有点后怕的往石板中央挪了挪,哪怕我是半妖,可我又不是神仙,挥手便能招云腾驾,更不能无风自飞。
等我蹦蹦跳跳地到达目的地时,才发现。
望月台上空无一人…
来之前心中的万般感慨瞬间消散。
一连几日我再未见过我那冷傲爹了,不知道他这几日在干嘛,难道我那天说的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吗,就算我不是在他身边长大,起码也是亲骨肉啊……
我鼻子发酸,又想到娘死的那日——天低沉得仿佛压在胸口,让我呼吸困难,倾盆大雨如冰刀般割划着我的全身,送行路上,只有我一个人,随着侍卫陪娘的棺木来到青丘山,看着娘被抬入陵墓,感觉与世隔绝的人是我,而不是娘。
我神智迷茫地在陵墓前坐了一夜,雨也陪了我一夜,天亮之际我终于身子受不住便昏了过去,醒来便在这里。
青丘之国,这个物产丰饶,四季如春,还盛产九尾狐的地方。
是娘的玉坠救了我,娘自知命不久矣便慎重地交予我一枚白玉,唤名九纹玉。顾名思义,本该是光洁无暇的白玉上却有九道始于一点的血色纹路。
我好奇问娘,娘只说这是我爹留下的唯一信物,让我好生收藏切莫丢失。细细想来,定是青丘国人发现我脖间的九纹玉,才救了奄奄一息的我。由此可见,我爹的这块玉身价不凡,我爹的在青丘国的地位也不凡。
娘死的时候帝王都没有来看她一眼,想必是对娘已是弃之厌之,好在念及我娘的身份,还是将我娘好生厚葬在她毕生牵挂的地方,便是我娘与爹初识之地——青丘山。
我娘是鲜卑族拓跋氏的遗民,随族人世世代代守护着神器“神农鼎”。拓跋族人虽天生神力但久经乱世,族人离散纷纷,为了保护神器而隐匿于世,改姓为奚,于是我娘便由拓跋璟唤作奚璟。
我曾问娘,为何会被人间帝王看上还嫁为人妻。我娘只是简单道来,自己误闯禁地破坏了结界,而使神农鼎气息外泄,怕是会招来祸端。如今的拓跋族势单力薄难抵外侵,而拥有神器轩辕剑的帝王族在不断的南征北战之后日渐壮大起来,为了寻得庇佑,便提出了和亲,我娘是拓跋公主又深知这祸是自己闯的便应允了。再加上我娘生的清丽绝伦,超凡脱俗,世族人见过我娘都无不为之沉沦,又奈何那凡间帝王。
只是,我娘不知在嫁过去的时候便有了身孕,更不知我的诞生让她的一生跌入了深渊低谷。